歐仲霖自然還順道通知了自己的母上大人、“明石軒”藝術工作室所有人,孟伊鈴;負責具體安排工作室展覽中各項繁瑣事務的小助理,以及自己的父親,宏泰沣律師事務所的管理合夥人,歐紹霆。臨近九點半,除了最先趕來的江東區警方人員,緊接着到場的便是住在工作室附近某小區内的年輕女助理,以及擔心她安危、陪同她一道前來的同居男友,然後出現是歐仲霖的父親和順道開車接送他的随行女秘書兼律師助理。最後姗姗來遲的是急匆匆跨下的士的孟伊鈴,腳下的矮跟小皮靴把地磚踩得哒哒響;她衣着一絲不苟,但摘下寬檐帽後的發型被橫過的晚風吹得稍顯淩亂,一身價格不菲的酒紅色長風衣外塔,配上卡其色的立領薄羊絨衫,下身是暗色的筆直貼身西裝褲;胳膊上挽着當季最新款的名牌包,在燈光下周身好似帶着淡淡光芒,湊近了一看,原來是她身上同樣名牌的胸針,耳墜,項鍊,手鍊,戒指等精貴飾品,所帶來的星輝。
孟伊鈴雖已年近六十,但不管是面容保養還是身材管理,她都算是維持得非常好,那種異于常人的自律,即使在年輕人都很少見;相比于同齡人,她的皮膚還是比較白皙緊緻光滑,總的來說應該要歸功于現代醫學手段,均衡飲食,長期健身,以及一份完全屬于自己的成功事業和随之而來的金錢名氣以及社會地位。孟伊鈴的面部線條極其柔美溫和,秀氣中散發出由内而外的自信與恬淡,仍舊能看出她年輕時的貌美和風華;看來歐仲霖容貌五官中不那麼鋒利的一小部分,以及性格裡偏于放松柔和、又時不時有點跳脫的特質,大概率是遺傳自他的母親。
看來今晚歐仲霖幾通電話出去,輕輕松松便打亂了衆人本來和諧美好的假期安排;案件相關人員及其親屬到場後,開始當場依次接受警方的詢問。歐仲霖也明白紙面上的規矩,這麼一具還新算鮮的屍體,如此大大方方地被“融合”進了本次展覽的核心作品之一,自己的母親,自然也是警方調查過程中的潛在嫌疑人之一;為了避嫌,作為粵港市刑警隊隊長,這起案件立案和後續調查,很大可能不會由自己領頭,自己甚至不能過問案件偵查細節;雖然現階段還不知偵查主導權最後花落誰家,出于一點點的私心,所以歐仲霖隻能計劃讓向義昭先行加入前期調查搜證,以便自己随後能從多渠道獲取調查細節和進展。
此時衆人以各種姿勢在一樓大廳外的院子裡焦急地等待;那位工作室剛招進來不久的年輕助理,在手機裡傳來“出事”、“屍體”這些字眼的時候,她的大腦直接宕機,四肢原地失魂,焦慮地完全不知所措;正式參加工作四個多月來,雖然她也有些無傷大雅的小失誤,但在工作室老闆和其他人員的寬容引導下,她也風平浪靜地度過了實習期後的試用期,并獲得轉正機會,入職後第一次參與籌劃的重量級展覽,竟然在自己中秋節前(10月4号,周五)最後檢查驗收完畢,确保一切無誤,安心鎖門離開之後,出了如此離譜且駭人的事故,她真是委屈中帶着冤枉,有苦悶也無處抒發。這個六神無主的年輕姑娘,在接到電話後,急得團團轉,手忙腳亂地收拾穿戴往工作室的方向趕來;天色已晚,她同居的男朋友不放心她的精神狀态,隻得陪着她一同過來看看到底怎麼回事兒;現在闫妍抽噎着,紅着眼低着頭,側着身子,柔弱無骨地偎依在男友胸口,等待警方的進一步安排,而男友正溫柔地撫着她的後背,低聲地安慰着她。
随後趕到的歐紹霆,是粵港市大名鼎鼎的宏泰沣律師事務所當仁不讓的當家人;這位看起來頭發烏黑,身量高大健碩,不怒自威,已過不惑之年的男人,在節假日的夜晚突然接到兒子的電話後,依舊西裝革履不慌不忙地出現在案發現場;緊随身後的是他的随行秘書兼律師助理,方琪;她同樣妝容精緻衣着嚴謹,俨然一副精明強幹的辦公室女白領做派。拂過的晚風中,依稀可聞見來自歐紹霆身上那淡淡的高檔葡萄酒味和煙草味,顯然在此之前,他們肯定是在參加某個高端的應酬酒會,無奈被中途打斷,才抽身來到了現場。歐紹霆剛進入前庭院,環視一周,便認出了闫妍身邊站着的瘦高身影;原來小助理的同居男友,盧桓,正巧是宏泰沣律所的實習律師;看來這兩家人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誰見了不得說,他們生意人真是精打細算,連優秀的年輕血液都要先行内部消化才好。
聽過在場人員簡短地描述事件後,歐紹霆的眉頭緊鎖,立馬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不僅僅是自己的夫人,會被列為兇案的潛在嫌疑人被深入調查,而随之而來的展覽終止,以及社會輿論和自媒體不着調的八卦猜測,則更為孟伊鈴工作室這次籌備已久、投入大量心血策劃舉辦的展覽,永遠蒙上一層揮之不去的陰影;即使孟伊鈴在洗清嫌疑之後,無良媒體和嗜血輿論的跟風炒作,給這起兇案帶來的後續負面影響也不可估量。
警方和先到場的人員快速交談,而後孟伊鈴剛到,還沒來得及與闫妍和歐紹霆等人,相互打個招呼、互通有無,就被維護現場的江東區警員引領着帶到了地下一層案發現場,試圖辨認屍體身份。現場已經被民警、刑警、法醫和痕檢等人,圍得水洩不通;此時屍體還未從雕塑上被移除,隻有裝備齊全的警方人員,繞着屍體四周拍照、測量、記錄,并對周遭的任何痕迹進行細緻地收集;死者身上和現場附近并沒有發現身份證件或有價值的随身物品,待孟伊鈴和闫妍走近了,警方才讓穿着鞋套的二人小心地避開地上的血迹,引導她們湊近好好地認一認,看看能不能辨認出死者身份。
孟伊鈴和闫妍,年齡上少說也相差了三輪的兩位女性,她們除了在影視和其他視覺類作品中,應該都是平生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這樣血腥且真實的兇案場景。比起闫妍,孟女士表現地還稍微穩妥些,作為粵港地界上、大東南區、乃至全國都有算頭有臉的文化圈女性領軍人物,多年來把自己的藝術成就最大程度商業化的女強人,在外人面前,她表面上還是保持了一定程度的鎮定和矜持,即使是在一具瘆人的屍體面前,也盡量做到了面不改色,巍然不動;但她微微抖動的嘴唇,死咬的後槽牙,放大的瞳孔,緊握的雙拳,僵硬不前的雙腳,還有那副強忍住惡心的表情,還是出賣了她此時内心的驚慌,緊張,害怕,震動,和不可置信。
反觀闫妍,這位今年暑假才從大學畢業、無比幸運地由實習生轉正入職本地一流藝術家工作室的女孩,如果在接到歐仲霖的電話後隻是驚慌失措,此時面對屍體,已經吓得鼻涕眼淚雙管齊下;要不是旁邊尚有女警攙扶陪同,她那打顫的雙腿和發涼的膝蓋骨,可能已經齊齊地給這地頭上的土地公跪下磕頭了。闫妍瑟縮着身子,撇過臉去,在警員的再三催促下,才勉強回頭,伸着脖頸,堪堪地瞄上幾眼面前的屍體,特别是那張猙獰扭曲的面部。
其實在從側面看到屍體的一瞬間,二人已經從身形衣着和面部輪廓特征上,粗略地辨認出男屍的身份大概是誰;出于二人既震驚又惶恐、止步不前的肢體表現,她們還是在警方的要求下,靠近屍體做了更進一步的确認。從二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隻言片語中,警方得知,這具屍體的身份正是孟伊鈴工作室聘用的兼職男模特,崔慕柏,24歲,本是粵港戲劇學院江東校區的戲劇專業研究生二年級,但今年春季開學不久,就因某種緣由自己主動退學了;随後的七個來月,他輾轉于粵港市多家藝術工作室、攝影棚、時尚雜志社等文娛公司,以及周邊的影視城劇組,做兼職模特和群演龍套養活自己。
确認完屍體身份後,孟伊鈴和闫妍随後又被請回了一樓的庭院中,準備接受警方的詢問。本來靜雅空曠的庭院裡,照明燈光閃耀而刺目,人來人往擁擠而嘈雜,相關人員被帶到庭院的各個角落接受詢問。第一次近距離看見自己欣賞崇拜的大藝術家,安辰從沒想到會是這樣一種情景,此時他隻是在門廊側邊靜靜地望着,大部分身子都被擋在屋檐的陰影下,并未靠近半分;看着忙碌的警員和案件相關人員,安辰顯得十分心不在焉,興緻缺缺;歐仲霖和安辰一同做了口供,但全程就隻有歐仲霖一個人在叙述,安辰就是靠着柱子,漫不經心地點點頭附和一下;歐仲霖大概描述了今晚他們二人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此地,以及發現屍體的全過程。
這邊歐仲霖拍着小警員的後背表示感謝;一個轉頭,向義昭也帶着市局的人趕來了。但不知是誰在這中間的哪個環節走漏了消息,短短一小時不到,已有聞風而來的自媒體和八卦記者,圍堵在工作室外探頭探腦,上蹿下跳地試圖沖破警戒線,手機相機争先恐後向前擠,還拉着民警問東問西,但毫無懸念地被維持秩序的民警攔下并勸退。但畢竟紙包不住火,看這情景,10月8号(下周二)的藝術展覽開幕,是根本不可能順利進行了。江東區的警方接到市局楊局和劉副局的指示,考慮到此次案件在文娛圈和粵港市的影響,以及歐紹霆和孟伊鈴夫婦的社會影響,最後還是把這起單獨兇殺案件優先移交給市局處理。但首先會由劉副局親自領頭調查,在孟伊鈴的嫌疑被完全排除之前,歐仲霖将被調離案件偵查,暫時負責其他案件和調查行動,之後視情況批準是否歸隊參與案件。各方人員都齊聚一堂,向義昭等人已經配合江東區警隊,開始逐步接管現場勘察,歐仲霖肯定是放一百個心;再看安辰的臉色仍舊不是很好,他便稍微交待向義昭幾句後,決定先行送安辰回去。
待今晚現場勘察和走訪筆錄等工作告一段落,已是月上中天;這舊使館區一片作為文物保護單位,一磚一瓦都受到市政部門的精心的照料,雖然部分曆史遺留建築物作為博物館和文化館在平日裡會開放給民衆參觀,但一般都在五點前就閉館了。而且這一塊畢竟不是繁華的住宅區,又是長假期的夜晚,一圈下來在現場附近竟然找不到一隻手的潛在目擊證人,某些今晚偶爾路過的人員,面對警方的詢問,也是瞪大了一雙雙茫然眼睛。見着繼續逗留也沒有意義,向義昭等人和江東區的警隊一合計一商量,打包了現場的物證線索,妥帖處置了死者屍體,便決定收隊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