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遊晔的天命和名字中都帶着日月光華的“貴氣”，連他出生和成長的地方，都是這貧民窟中最原始最中心的、原水泥廠職工家屬樓中的、一個坐南朝北的單間；這是他自小流血流淚的地方，也是他失去唯一已知血緣關系人的地方，更是他獲得自由和重生的地方。在遊晔生活了近二十年的這一方地皮上，歐仲霖和向義昭在小區門口也沒顧得上多多欣賞幾秒，便擠進附近七扭八歪的弄堂窄巷，在一扇不起眼的破鐵門後，再三确認了門牌，找到了街道辦的辦公場所，還碰上了雖未來得及上門拜訪、但已經聞着八卦的香氣、早早便派人來蹲點的斜對門居委會友好人員。自我介紹和說明來意的話音未落，二人就實體感受到對方從四面八方投遞過來的探究又激動的濃烈目光，顯然今早民警從廉租房中帶走遊晔去市局配合調查的小道消息，已經由圍觀目擊者們的口中不胫而走，在這處處隔牆有耳的四面漏風小區中流傳開來；閑得心癢癢的街道辦和居委會大嬸大媽們的分享欲現在無處發洩無比高漲，正摩拳擦掌地等待着期盼着歐仲霖和向義昭這兩位從市局來走訪的警察同志能當她們的洩洪口呢。不過這倒也省了讓歐仲霖把同樣問題複述兩遍的時間，向義昭請上了年紀的諸位情報人員擺好各自的座椅闆凳，各就各位坐成一圈，花生瓜子紛紛上桌，讓大家各抒己見、集思廣益；對于遊沁蕊和遊晔這對母子的情況，自然是多多益善。熱情洋溢的大嬸大媽們一旦逮着機會和兩位高大威猛的警察同志排排坐下，那可就真是一發不可收拾；四周不約而同地響起尖銳又粗糙的嗓音，慈眉善目心寬體胖的婦女們七嘴八舌地發出杠鈴般的大喇叭聲，一時間、各種不辨真假的小道消息如滔滔潮水般一股腦兒地湧入歐仲霖和向義昭的四隻耳朵、直逼大腦，差點把向義昭那勢單力薄的CPU給幹爆了，不過好在歐仲霖那強有力的海量信息過篩能力在群狼環伺中依舊□□，除去萌萌和文佳媛早上已經通報過的大體情況，二人終于是在和姨姨婆婆們的拉鋸戰中堪堪提取到了以下關鍵情報點。

衆人中首先開口的是一位坐在後方、斜靠着椅子扶手、面龐圓潤的老阿姨，她穩穩地端着瓷水杯，裝模做樣地吹了幾口面上的茉莉花瓣和浮沫，大大方方地給大家帶了個頭，漫不經心地挑了挑眉，頗為做作地說道【我說，兩位警察同志呀，我們這裡好幾人都給這街道辦和社區居委會做了多年服務了，現在年紀大了、很多過去的事情都記不大清楚了，不過、遊晔和他那個媽的情況，倒真讓人不太容易忘記，我們是多多少少了解一點的啦。不過嘛，我話也要先說在前頭，雖然人走了好多年了，我們還在後面嚼舌根不太好，但肯定也不能讓你們兩位領導大老遠辛辛苦苦地白跑一趟，是不是；我們老姐妹幾個自然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如果有什麼不中聽的，你們做領導的見識多胸懷廣，不要和我們一般見識、也請不要太介意啊。】聽着這波這明顯是要激情開噴的語氣和說辭，歐仲霖和向義昭自然是和氣地點點頭，表示二人此番前來就是要虛心請教諸位前輩多年紮根基層社區工作的心得體會。有了這個帶頭的榜樣，辦公室内其餘幾人好似一下子打開了洩洪的閘口，你一言我一語、七七八八地說開來。

街道辦大姨A：我跟你們說啊，遊沁蕊那個女人呀，啧啧，根本不檢點不自愛，看她全身上下、一天天的，那神态那動作，哪裡像個正經當媽的人呀！哼，不是我老婆子心壞嘴毒啊，我說她早走了也好、孩子不是照樣也長大了，沒她還過得更好嘞！嗨，也是苦了遊晔這孩子，真是生下來就是來受罪的，倒了八輩子血黴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他媽的，這輩子就是來還債了啦。當年啊，遊沁蕊她搬來我們這兒的時候呢，人臉啊胳膊腿啊的，倒是看起來挺苗條的啦，就蠻突兀地挺着個大肚子，八個多月快九個月、馬上要臨盆的樣子；呵呵，我都不愛說啥了，一個女人家懷着孩子呐還濃妝豔抹的，全身上下穿的用的都是名牌哦。雖然她從申請單套間到最後入住都不是我給辦的手續，但聽别人說她之前是在我們區南邊哪個高級會裡頭所做服務員的，其實我看就是個做三的小姐啦，全身上下不幹不淨的，被人甩了大家都不說破罷了啦。哎，不然怎麼說呢，從農村山溝溝跑出來的小丫頭片子，一沒見識、二沒底線；肚子裡頭除了那個子宮有點用，其他也沒啥子墨水，又愛慕虛榮，成天想着自己能土麻雀變金鳳凰！聽說她連班都沒上幾天呢，先是明目張膽地勾引了男客人、還被搞大了肚子，最後被人家原配鬧到上班的地方好好教訓了一頓，才灰溜溜地躲出來生孩子。遊晔那娃兒出生後，她那份本來就不三不四的工作當然立馬也丢了，天天窩在那小房間裡呆着，領點區裡給的低保補助金，偶爾心情好了出去這裡那裡打點零工、要不然就到處逛街、吃喝玩樂；哦，當然了，她肯定也不做飯，頓頓都在餐館吃啦；等自己玩得盡興了，晚上回來時給遊晔帶幾口稀稀拉拉的随便應付一下，隻要兒子餓不死、吊着條命就行嘞，想來她還得靠着這孩子多領一份低保金呢。本來新生兒最好是要母乳喂養的，就算母親體弱沒有奶水，沖點奶粉也能湊合一下嘛；嚯喲，那個遊沁蕊她倒好呀，自己吃什麼就給兒子也塞幾口剩下來的湯湯水水，小娃兒連牙都沒有呢，這大人吃的那些油的辣的湯水是嬰兒能吃的嘛！诶喲，幸好我們居委會有安排志願者和社工偶爾上門查看他們母子的情況；每次看娃兒頭大胳膊細、瘦瘦小小營養不良、無辜又可憐，能幫的就盡量幫一下啦；我們幾個老姐們隔三岔五還自己掏腰包買些奶粉糊糊的沖給遊晔喂幾上口，不然啊，那娃兒早就關在房間裡頭被他親媽給活活餓死了。喲，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說了我都來氣嘞，反正啊，他們母子兩個當時能過一天是一天、遊晔那娃兒活得連畜生都不如哦，就勉強混日子呗。

居委會大嬸B：老姐兒你說得對呢，遊沁蕊那女的呀，怎麼配得被叫媽喲！那年遊晔出生、诶，巧了不是，也差不多就年底這時候；我記得清清楚楚，還是個大暴雨天呢；我們粵港冬季雨水又不多哦，那天啊、就好像是老天爺知道這娃兒生來是受罪來的、都不忍心為他哭了一樣呢。當天傍晚我們街道辦要下班關門了，是住遊沁蕊隔壁屋的婆婆，突然聽到她房間裡聲音不對勁才跑來找我們幫忙；當時我跟着原先的老主任，老葛，一起去看情況，發現她羊水破了馬上要生了，疼得起不來身喊也喊不出來，還是我們急忙叫了救護車把她送到區婦幼院去的。後來聽說啊，遊沁蕊在醫院裡頭熬了二十多個小時才把遊晔生下來，差點就把一大一小兩條命都交代在那裡呐！所以我實在是想不通，這麼千幸萬苦去了一趟鬼門關才保下來的娃兒，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呀，她怎麼舍得？能不好好養着、怎麼能不疼着呢。诶喲，說回到遊晔這孩子，命苦是命苦、也真是乖的嘞；那麼小關在家裡、不管有一頓沒一頓還是被他那個媽怎麼對待，從來不哭不鬧，倒是天生就會心疼體貼他那個狼心狗肺的媽！當年我家那三個讨債的小崽子，要是有遊晔那娃一半那麼乖，我也不會和我家老頭子天天吵架了嘞。警察同志呀，我們這片區的情況你們都知道、也都看到了啦，現在比十幾二十年前的環境和各種條件已經好太多了，當時就那麼點地盤住的三教九流、不知道爹是誰的新媽媽也不少，有的新生兒啊，先天不足，能從早哭到晚呢；本來廉租房隔音就不好還擠得很，這不成天鄰裡矛盾就來了麼，動不動三五成群地鬧到街道辦和居委會來調停，我們就拿這幾個子兒，給他們調停個頭哦。遊晔倒是那棟樓的孩子裡頭最安靜的一個，但你們猜怎麼着，遊沁蕊還是不斷地有鄰裡沖突；周圍住的、不管男女老少，基本有點良心的都看不過她有事沒事打罵孩子，她那沖着兒子歇斯底裡的聲音能從樓道這頭傳到那頭去，整棟樓上上下下都聽得清清楚楚嘞。啧啧，現在回想起來我都不安心呀，我當年有幾次帶着區政府福利中心的人員上門做她工作、想着把娃兒帶走放到系統裡去領養就拉倒啦；嘿，你們是沒親眼看過呀，那麼小的娃兒啊，看他隻要是露在外面的皮膚都被捏的青一塊紫一塊的、燙傷和割傷、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看不出來是如何造成的陳舊傷。遊沁蕊那女人，自己隻生不養，還說什麼都不肯讓我們把娃兒帶走，有時候她脾氣來了，竟然當着我們的面兒就敢給躺在床邊的遊晔一巴掌！到後來還要帶着娃兒一起去死呢！我們做社區工作的也不好弄出人命來，别看遊沁蕊孑然一身好死賴活沒人管的樣子，她要真是在我們協調工作中出了啥事兒，到時候她老家那兒什麼沾邊不沾邊的“親戚”肯定就突然跳出來了，可不都得來我們區政府訛上一筆呐！反正遊沁蕊那樣鬧了幾次，後來區裡頭的工作人員是說什麼也不敢再來了，反正聽天由命吧。哼，還不知道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那娃兒受了多少傷；哎呀，不說了不說了，作孽、真的作孽。

街道辦大媽C：嘿喲，我看你姐倆婆婆媽媽了半天都沒講到點子上，那賤女人都走了多少年了、骨灰都要發黴了，人家警察同志來辦案子的，還有啥遮遮掩掩不能說的！遊沁蕊那女人，僅僅是不懂怎麼當母親麼？她連做人都不配！好吃懶做、自甘堕落、又髒的不得了，什麼從小被親生父母賣了當童養媳逃出來的，我看她就是該的、我說她就是天生的賤種！警察同志啊，你們不要嫌我老婆子沒文化說話糙的難聽啊，我吃到這麼大年紀了，在這裡住了幾十年，啥樣下賤的女人沒見過、沒打過交道？你們是不了解情況，遊沁蕊來的時候就沒個正經樣兒，當了媽還是那副德行！她生了遊晔之後身體不好了，就算出去打零工也是有一天沒一天的，她那性格也不見得能讓人家老闆留着，賞她一口飯都嫌浪費啦；但她本性就壞，貪圖享受、又懶又饞，天天的還愛打扮、喜歡買新衣服新首飾，那些個抹臉的塗手的還都要好的；哼，也不看看自己都什麼身份了，還以為自己是金鳳凰啊？不就是個被外面什麼臭男人玩完了丢掉的破爛貨麼，都來到這個地頭了還認不清自己的身份，看人還鼻孔朝天；怎麼着，真以為人有家有室、玩玩就算的有錢老爺，還會哪天良心發現起來把她接回去做外房太太不成啦？就區裡頭每月給她母子的那幾個大子兒和她打零工的那幾塊收入，哪裡夠她見天的霍霍呀。可不她後來走投無路又開始重操舊業了麼，好好的兒子關家裡頭死活不管，倒是很樂意做皮肉生意供養自己享樂。本來吧，兔子不吃窩邊草；她那小賤蹄子倒好，連家門口和附近樓裡的一些破爛臭男人的生意都要搶着做嘞，好多次來回都是這幾棟樓裡的，每天低頭不見擡頭見，那些嬸子姑子啥的知道了，不是就得上門賞她幾個大耳刮子麼、撕了她那張皮囊麼；經常有人去她那兒打鬧，我們街道辦和居委會受了她的氣，反而還得出面給她收拾爛攤子呢，不能讓她被别人活活弄死。對了，遊沁蕊不是後來病死在自己那屋裡頭了麼，哼，也不知道是染了什麼肮髒的性病，聽說悶在屋子裡變成了一坨爛肉、人家來收屍的都吐了一地、看都懶得看一眼呢。反正啊，她本來就煙酒都來、聽說還偷偷/嗑/藥/嘞，賣到最後身體更不好了、唯一值點錢的面相和皮肉也糟踐了，之前看在她那張狐狸皮的份上，還有臭男人願意給她仨瓜倆子兒的，哼，臭男人多精呀，付了錢玩玩也不是來惹得一身騷病的；這不，後來她連皮肉生意也做不得喽，沒了收入的大頭，遊沁蕊就更加不管遊晔的死活了，天天窩在房間裡，心情好了喝酒抽煙，一到興頭上就變相打罵折磨兒子，什麼難聽的她那張臭嘴沒說過；心情不好了她也不知道出去哪裡随便溜達，回來就在樓裡哭鬧、大喊大叫的。知道的我們這兒是拿政府福利的低保戶廉租房群，那外頭不知道的，嘿，還以為我們是精神病大院呢。

居委會大姑D：好啦好啦，姐，你先歇歇、吃倆棗子來；不要激動、消消氣嘛，小心你那血壓喲。過去的事情也不要反複拿出來說了，不就是你那混蛋老頭兒以前去過幾次麼，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離都早離了，啥關系都沒有了，還想着過去那些糟心事幹什麼呢。警察同志，你們不要介意啊，我這老姐們她脾氣是急了點說話重了點，但她沒有惡意的；說到頭我們都是心疼遊晔那小娃兒，就不該被生下來、遭老罪了；以前我們都是當媽的、現在都是要當外婆奶奶的人了，人心都是肉長的、真的看不得這些的。诶，真是巧了不是，說來遊晔的生日就是昨天呢，平安夜，好巧不巧還碰上了個洋節日！對了，昨天早上我來上班還在那小區門口看到他往外走呢，準是去上工，不過我見小夥子精神頭不太好、眼珠子直溜、嘴裡好像神神叨叨地念着啥；哦、昨晚我回去時候路過車站也碰到他剛回來，不過感覺怪滴很呢，迎面走來我叫他都沒反應，本來平時進進出出碰上他還喊會我聲嬸子呢，昨天不知為啥看起來那孩子魂不守舍的；哎，我想準是生日當天他又想到自己以前那些事兒了，整個人從上到下臉色和精神頭都不太對。都說孩子的生日是母親的受難日，對遊沁蕊和遊晔來說，母子倆真是不知道到底誰欠誰的；其實呀，那年遊沁蕊生産時我就在醫院裡頭盯着呢，遊晔那孩子剛被抱出來還是我看的第一眼。我們這裡又沒值班一說，不過遊沁蕊的入住申請從頭到尾是我和主任老葛一起辦理的，老葛當晚要趕回去照顧他半身癱瘓的爹，我記得前腳遊沁蕊被救護車擡走之後，他後腳立馬就挂電話讓我和街道辦的小彭一起趕去醫院搭把手，就怕她和孩子會出什麼情況。我們到了之後一打聽，果然、遊沁蕊她一直生不出來呀，情況實在不太好，醫生護士進進出出、幾名醫生輪流出來都給我們直搖頭呢。遊沁蕊她當時也才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就一個人在粵港摸爬滾打讨一口生活，孤苦伶仃無親無故的，連個緊急聯系人的電話都沒有，能有誰管她下不下得了手術台啊。我倆作為居委會和街道辦派的人，所以不得不被拉去給她的手術簽字；最後遊晔是好容易被生下來了，遊沁蕊也差不多去了一條命。兩位領導，你們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麼，遊晔名字中的那個“晔”字，可不是遊沁蕊那個當媽的給取得，她腦子都被煙酒弄壞了，哪還識得幾個字嘛、就算認字也沒那個心啊！反正母子倆出院後就天天擱那窩裡養着，是死是活都要我們社工和志願者隔三岔五去探探風。後來是申請區政府多給一份兒童低保金必須要确認娃兒的姓名，同時還得上戶口；遊沁蕊真是鐵石心腸，本來這事兒必須要自己填表申請的，她卻硬是拖着不給兒子上戶口但還想要那筆錢，不然就不給娃兒喂吃的喝的。當時我們主任老葛心軟呀，實在看不下去嘞，趁着一天遊沁蕊自己又跑出去鬼混、直接讓我抱着娃兒、和他一起去派出所給辦了戶口。我記得當天是個大晴天，雖然溫度低但日光暖洋洋的；我們在辦事處的窗口站着，老葛當即就說啊，這男娃子注定命苦啊，名字就取個“晔”字吧，給他多曬曬太陽，希望以後老天爺能行行好，保佑他平平安安順順利利、有飯吃有衣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