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午休時間趁虛而入出其不意地找上相關人員是警方出外勤時的必備技能,此時此刻,歐仲霖和向義昭面對着兩位面目和善的女性坐着,其中一位是魏茗芳的前領導,即那位從她入職開始便帶着她上手入門,直到最後給她下達了離職通知的副校長;而另一位是與魏茗芳同期入職走得最近、一直奮戰在一線教學崗位并連年擔任班主任、且已經在今年成功被評為市特級教師的前同事;四人對坐在副校長新裝修過的辦公室中,聽完兩位刑警頗為籠統的案件調查來意後相顧無言。随後魏茗芳的這兩位前同事便與二人分享補充了一些魏茗芳丈夫和兒子的生前細節。
副校長:小魏的兒子遠遠,是我看着長大的,我都當遠遠是我半個兒子;那時候小魏她老公小唐,困在我們轄區下面路都沒修好的山溝溝裡教書,一個月都回不來一次,她有時候忙不過來就帶遠遠來上班,孩子放辦公室裡、誰沒課就幫她看一下,教他幾個字兒、讓他算幾道題;遠遠不哭不鬧,辦公室都沒人時就拿本連環畫在小魏的辦公桌旁自己看自己的。那時候不論是幾個年紀和小魏差不多大又沒生孩子的、還是年紀大點家裡已經有娃的,得空了都喜歡過來逗遠遠玩兒呢。遠遠那孩子打小就聰明,幾個剛上崗還有點露怯的年輕老師可喜歡對着他講課練手呢;唯一不好的就是遠遠太安靜了、也不愛動,不知道為啥小小年紀看起來就心思很重的樣子;而且他小時候看起來幹瘦幹瘦的,辦公室其他人把孩子帶來,遠遠除了看書也不愛和其他小朋友互動相處。後來呀,小唐老師從鄉下回來後就跳出系統出去幹了;其實遠遠小學六年都是在我們這兒念的,之後為了能讓他初中上個好學校,小魏倆口子硬着頭皮買了附近的學區房,他們一家三口也從我們學校分配的教師宿舍搬出去了;可那學區房我去看過、說起來還不如我們這兒的教師宿舍呢。遠遠這孩子的成績一向很好,初中高中我就沒聽過他掉出年級前十,小魏回回說到她兒子那都是滿臉驕傲。早早看到遠遠身上的潛力,小魏和小唐兩口子一直計劃着要把兒子送出國念書,最不濟也得争取去下灣特别區那幾所全外語授課的頂級私立大學鍍個金,至于最後留不留得下來,那得看遠遠自己的本事了,最主要的還是讓兒子走出去見見世面、将來也能多一條出路。為了這個目标小魏和小唐兩個也是一直過得緊巴巴的、平時攢錢給兒子做教育基金和去外面立足生根的啟動資金,就是他們當父母的人生頭等大事。小唐老師他,诶,就因為公費師範生的身份,在村裡的小學困了整整六年,各方面水平和市裡的老師一比、那可不止差了一星半點兒,而且小唐腦子也軸不會變通、家裡又沒背景,到頭來這調回市裡公立系統的名額,哪有他的份兒啊。小唐老師他心一橫,不肯屈就給他安排的下面縣裡的小學,一定要回到粵港市區來和老婆兒子團聚,就隻能到外面私人教育培訓機構去授課了,但他的資曆都是教小學低年級的課、做小學生的補習,能多給你多少錢呢?在校大學生都能教呀!私人機構一些福利還不如我們系統内呢,而且動不動各種考核指标和附帶銷售任務,七七八八加起來也不比系統内的活兒少,壓力不是一般大。特别是他們一家買了學區房和代步車後,聽說有段時間小唐老師下了課,晚上還要出去送外賣送快遞幹兼職;我偶爾見着人,都覺得他精神頭不好,最後說他是過勞死,我聽了也一點兒不意外;苦了小魏一個人,這麼些年為了老公為了兒子,到頭來卻什麼都沒剩下。
副校長說着說着眼睛也紅了起來,不過當着自己下屬和兩位陌生警察的面兒,她作為堂堂校領導班子的一員也不好失态,輕輕抽了抽鼻子,收了情緒,低聲道【遠遠走得太突然了,小魏哪受得了連着打擊啊,人一下子就崩潰了。那之後好長一段時間她完全不能接觸小孩子,更說不上給學生上課了;遠遠之前也跟我們這兒念書,小魏每回路過遠遠呆過的班級就跟瘋了似的,扒在窗戶那兒不肯走、還死死盯着出入教室的男孩子;哎喲,天天說這個像遠遠、那個也像遠遠,都把學生都給吓着了。雖然小魏很多年沒在主課教學一線了,除了幫襯些非教學任務和學校後勤事項,平時教的是自然科學課和手工實踐類課程,但她不論教什麼都是個負責任的好老師,學生都喜歡她、親近她;可也沒哪個學生受得了動不動就在課堂上突然情緒爆發的老師呀,那家長就更不接受了,所以一來二去小魏這教師工作就做不下去了,我們也是收到多輪投訴才不得不讓她離職。诶,本來我是想給她轉個非教學類的輕松崗位,但這系統内人事上的安排太複雜了,這種香饽饽似的輕松崗位,最後會落到誰頭上我一個人說的也不算。反正教學事故不是小事,就算大家相處這麼多年了,我都找不到借口來保她;好在學校幾位領導也知道她家裡的情況,最後同意給她停薪留崗到内退的年齡,至少以後她還完錢還能有條退路,生活有個最低保障。】
兩位健談的女性,你一言我一語交錯着透露出魏茗芳的丈夫兒子生前的點點滴滴;這邊副校長的話音剛落,那位和魏茗芳玩得最好的前同事也積極補充道【芳芳她老公和兒子啊,都是那種隻會自己扛壓力、不會疏解、又心思很重的性格,真真一個模子刻出來父與子,該像和不該像的地方,怎麼都一樣樣的;芳芳她本是随和愛笑的性格,偏偏就攤上他們爺倆了,真是上輩子欠他們的呗!不是我要在人後烏鴉嘴,私下說得難聽點,就算不是加班過勞和考試壓力大,唐老師和遠遠現在就算活着,他們這種性格不好好改,以後也會有大大小小的事情來壓垮他們。就說唐老師他剛查出腎病晚期、轉頭就被公司辭退那事兒吧,難為芳芳平時一個文文靜靜的小學老師,自己要跑上門去找那教培機構的黑心老闆理論,幸好我當時留了個心眼陪她一起去了,不然都不知道她怎麼被人欺負。我認識芳芳這麼多年,她幾乎沒有紅過臉的,當時被對方刺激地差點要當場砸了人家辦公室!說到這個我現在還來氣呢,唐老師說什麼也是在他們機構内的辦公室暈倒的,之前連着加班幾個月了,我們把唐老師的生病歸因于工傷、不接受無理由辭退、要求合理賠償、要求醫藥全包;那黑心老闆倒好、當着我們的面兒倒打一耙,反而指責唐老師什麼課後硬賴在辦公室不走、浪費公司水電資源;什麼有基礎疾病隐瞞不報,欺騙公司,反正是一分錢都不想給!後來還是那老闆娘突然良心發現,為了堵我們的嘴,塞了一筆小錢,反手還是二話不說把唐老師給開除了。那時候芳芳在學校和醫院兩頭忙進忙出,也沒時間精力去搞勞動仲裁或者打官司。更壞的是唐老師那公司的社保醫保啥的、要不是沒有及時繳納,就是根本就沒有足額繳納,唐老師自己也沒有投任何商業保險,加上他得什麼病不好、偏偏是那個富貴病呀,很多好點的進口藥品和治療方案醫保都不包!芳芳被搞得沒辦法、天天哭得眼睛都是腫的,隻能把家裡多年的積蓄和遠遠的教育基金都拿出來填坑,最後為了做那場手術,還賣了房子借債給唐老師救命。】
前同事的表情轉而又有點歉疚起來,低着頭說道【芳芳和唐老師夫妻兩個,親戚不是在老家就是遠在天邊,兩邊都沒有本地的親戚能來搭把手的;學校裡吧,平時玩得好的其實都和芳芳一般年紀的人了,人人都有家有業要忙,關鍵時刻照顧不到多少的,最多隻能幫她代代班、分擔一些任務、讓遠遠下課了來家裡吃餐飯,其他多的事兒我們也做不了。好在遠遠懂事不用人操心,他那個性格也不愛麻煩别人,他上的是本市數一數二的高中裡最好的班級;哼,我兒子要是有遠遠十分一,今年也不會複讀了連個二本都考不上。自打唐老師生病開始,遠遠除了保持成績優異,平時都是自己一個人搞定吃喝拉撒、根本不用人操心,課業之餘還能抽時間幫着芳芳打理一下家務;對了,當時我大侄女就在遠遠隔壁班,每次模拟考完不用放榜都知道,英語和數學兩科的年級第一不出意外肯定是他,理綜成績也名列前茅,就是語文不太穩定,會稍微拉點後腿,要其他科目來填補,但總分比其他學生好太多了。哎,我記得遠遠就是在最後一科理綜考場上走掉的,這要人說什麼好呢,一件連一件的,芳芳又怎麼消化得了。。。】稍後,這位前同事又與歐仲霖和向義昭聊了些有的沒的;随着午間休息結束,兩位老師将自己從沉重的回憶中抽離出來、整理好心情,回歸各自的工作崗位,而兩位刑警同志也得馬不停蹄地趕往下一個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