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亮起的燈光晃了兩人眼,生理鹽水也在瞬間掩住男孩的雙眼。
于一片濕朦水霧中,空中那對布滿青紫色血絲的凸起眼球顯得格外突兀與可怖。
身旁的血大褂低聲咒罵了一句什麼。
時無序沒聽清。
血順着被浸紅的白色繃帶滾落,落在地面發出啪嗒的聲響。
随着視線聚焦,視野也逐漸清晰。
他看見——天花闆上——那具屍體被對折了近乎一百八十度,腰部以下的半截身體高高向上彎起,頭顱卻低垂着,而那對瘆人的眼球幾乎緊貼着他的臉!
隔着汗毛的距離他恍惚間感受到了死人呼出的氣的冰冷。
瞬間,男孩寒毛倒起,一個猛仰朝後彈去!
“……!”
一時間的沖撞力讓血大褂回過神來,他抱着男孩向旁撤一步,避開了那道可怖的視線。
陰冷感下去,四下裡明亮如常。
“你認識他。”
時無序松了口氣,笃定道。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研究人員之間平日裡是否有聯系,但在燈亮後,有一瞬間你的肌肉緊繃,心律不齊。”
“如果單是肌肉緊繃還可以用人類對較為強烈的環境刺激變化下神經系統應對危險準備的應激反應機制來解釋,可是我不相信,一個能夠在絕對黑暗中如履平地、面對潛伏在暗處的敵人都不曾心跳加速的人,尤其還是位見慣各種死相的研究員,會對這種程度的恐吓做出别樣的反應。”
“除非……死的人是你認識的,甚至可能是你的熟識。”
“…………”
血大褂沒有反駁,隻是渾身發抖。
抖得他懷裡的時無序覺得惡心。
男人在笑。
止不住似的笑。
可這有什麼好笑的?
時無序不懂,也懶得懂這人。
隻是奈何表演者總是希望自己的演出被觀衆看到。
于是等到這人慢悠悠的樂完了,才樂得張開尊口,講述自己一文不值的自我理解:
“小孩,你該不會是在懷疑我,覺得是我殺了他吧?”
“你扭曲了我的意思,這可不是我的本意。”
時無序眨眨眼。
“……這麼說也難怪你會被屍體吓到,原來你的關注對象一直在我身上,從一開始就是……啧,我最讨厭有人猜疑到我身上,你以後最好注意點。”
血大褂估計也沒信男孩的話,他自顧自的說着,末了狀似警告瞥了男孩一眼。
而那隻空餘的、佩有手套的手接住了自上而下垂落的血滴。
“血還是溫的,看來剛死沒多久。”
“說不定幕後之人現在還在哪個角落凝視着你我的一舉一動呢。”
他冷淡的看了眼昔日的同僚,突然扭過頭,嘴角勾起一個滿是惡意的笑容。
“對了,這人你應該也認識,還記得麼?你曾經躲在他後面為了……躲我。”
“……”
男孩順着男人示意的方向看去,再次看向那具詭異猙獰的屍體,随後便是沉默。
他當然記得。
是那位姓謝的醫生。
本來還想拉長線從他那裡取得内部消息,沒想到死的這麼早。
白瞎了。
“你——是在為他傷心嗎?”
趁時無序走神的功夫,血大褂不知何時将脖子彎到最低,護目鏡下睜大的眼無盡逼近男孩,詭異的聲調輕輕的、顫顫的,從他的舌根下、嗓子眼裡傳了出來。
時無序别過臉:“……”
一天淨整些死出。
他的手欲擡又止。
現在都不敢扇這人,生怕給他扇爽了。
“說呀,你怎麼不說了?”
男人的脖子此時如同無骨的水蛭般詭異的榻榻下來,冰冷的臉來回蹭着時無序的。
極易幻視成模仿犬類的冷血動物。
旁邊就是高高懸挂,死不瞑目的白大褂的扭曲屍體。
時無序:“……”
啊,果然還是毛絨絨好……
在他生無可戀的走神時,血大褂的頭顱突然斷在他的懷裡。
跟碰瓷似的。
嘴巴依舊不依不饒的一張一合:
“是發現我不對了嗎?你會害怕嗎?有吓到你嗎?”
疑惑的語氣就像孩子之間玩鬧的廉價惡作劇。
他颠了兩下,沉甸甸的,很有分量。
是顆貨真價實的人頭。
那道隐隐約約、直勾勾的視線又出現了。
好吧。
時無序在心裡默默道。
他就知道背後那人不會善罷甘休。
男孩将手裡的人頭丢到一邊,他握緊手術刀,反身借力,蹬着已經發冷的“血大褂”飛向懸挂在空中的屍體。他高舉寒光凜冽的手術刀,而後發力,将它一把紮進屍體凸起的眼球裡。巨大的力氣甚至讓連接頭身的頸椎發出不堪重負的咔咔聲。
在一隻眼被戳穿後白大褂的神情仿佛變得愈發恐怖。
地上骨碌碌滾動的人頭發出如孩童一般尖銳的嬉鬧聲。
“不尊重死人!不尊重死人!該下十八層地獄!該下十八層地獄!”
“不尊重死人!不尊重死人!該下十八層地獄!該下十八層地獄!”
“不尊重死人!不尊重死人!該下十八層地獄!該下十八層地獄!”
空洞刺耳。
時無序猛地抽出手術刀,帶出的血泥和絲稀稀拉拉的濺了一身,他微微欠身再次發力,将刀插入另一隻完好的、此時布滿怨毒的眼睛裡。
聒噪的咒聲仍在持續。
于是男孩瘦弱的手緊緊握住刀柄,整整扭動一圈,直到刀尖鑽到骨骼,發出牙酸的咯吱聲!
滾動的人頭化一灘爛泥。
孩童般尖銳的叫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