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李崇明後,人群中突然有一奴仆高呼,其餘人紛紛向二人下跪請求留下。
離了李家,他們怕是再也找不到這麼好的主了,郎君溫文爾雅,娘子溫婉賢淑,從不随意打罵他們,逢年過節的,還能收到節日禮,這麼好的人呐,老天怎就不睜眼看看。
“都起來吧,别耽誤時間了,去吧,要是李家無事,大家再回來就是。”李崇明躬身扶起離得最近的管事江房,“速速離去。”
無事最好不過,但是李崇明做了最壞的打算,是以從前幾日便開始有序地遣散家仆。
夜色籠罩,雲層後的素光照着路,李家側門開了一道縫兒,侍女、奴仆魚貫而出。
安頓好人後,李崇明的心放下了大半,還有小半……
管事江房堅決不走,報信的門房是他的兒子,父親要留下,他作為兒子也當一起。
李崇明帶着幾人回到中堂,他和葉小栾就這樣靜靜地坐在上位等着。
李長音抱着沒醒的大姐兒站在邊上,小聲抽泣。自幼失去父母的她,是由兄長、嫂嫂帶大,二人就是她的最大依仗。李長音不敢放聲大哭,吵醒懷中的大姐兒,她方才答應過兄長,她不能叫他失望。
隻是手中不停地顫抖着……拼命地壓制,李長音你怎麼如此不争氣。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打破了府邸内的平靜。
李長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緊接着,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伴随着盔甲的碰撞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大門前。
門外,傳來了精兵們冷酷無情的聲音,“官家口宣,翰林醫官使李崇明,任之以職,為奸宄,意圖謀害沈聖人,實為不忠,罪大惡極,給我圍起來。”
“是。”
精兵們紛紛挺直了腰闆,緊握手中的武器,高亢有力回應。
“你,你那邊,你們去那邊。”
随着将領一聲令下,精兵們逐漸彙聚成列後有序散開,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腳步聲開始奇妙地重合在一起。
“開門。”
将領大手一揮,前行的精兵剛要撞開大門,卻發現大門僅僅隻是掩上。
“倒是識趣,你們幾個先跟我進去,剩下的,給我守好喽。”
提舉皇城司淩三山帶着兩位指揮使擡着兩口大箱子踏入李家,徑直穿過前院來到中堂。
“值錢的都給我先放進去。”
淩三山看堂上的人就這麼安靜坐着,偏過頭去吩咐道。
“李大人見諒,淩某是個俗人,大晚上的,兄弟們也都辛苦了。”
“淩大人深夜到訪,不巧仆人已睡,茶湯未熱,是李某失禮了。”
李崇明就這樣坐着,看着下方戴着佩劍,穿着寒衣鐵甲的淩三山,叫了一聲來人。
葉小栾想躬身行禮,想起了淩三山的來意,也就跟着沒動,冷眼看着那幾人。
門房壯着膽子擡起頭看向為首的淩三山,目光中難掩驚訝之色,失了神态,“你……”
還是管事發現了兒子的不對勁,将人拉了回來。
“敢問淩大人我李崇明到底犯了何罪?勞您興師動衆前來。”
“你不知?”
淩三山反問。
“不知。”
李崇明答。
“身為翰林醫官,以身份之便,下毒謀害聖人。官家開恩,願給你機會到殿前辯一辯,三山忠于官家,自然是要為官家分憂,将罪人緝拿歸案。”
淩三山說得大義凜然。
“笑話,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李崇明自認為無愧于心,我,不認。”
“很好,硬骨頭,我喜歡。”
淩三山松了松筋骨,嘲笑道。
李崇明牽緊妻子的手,手上的青筋爆出,“人活一世,無非是為了清白二字。”但君要臣死,他認,隻是愧對師傅。
“阿明,醫者的德行遠比醫術重要……”
“師弟,師兄我生性愛自由,江湖多逍遙快活,朝廷中人都愛彎彎繞繞。師兄我就等你混出頭了,他日我無米下鍋,就來汴京找師弟救濟。”
“阿明,别聽阿寂那個混不吝的,胡言亂語,他呀就是懶。”
李崇明想起臨行前師兄和師父插科打诨的話語,心中滿是嘲笑。
那麼簡單的道理,隻有他不懂。
……
“嗚哇嗚哇——”
大姐兒哭聲乍起,讓葉小栾心頭一緊,側身回過頭看着手足無措欲要哄人的小姑子李長音。
淩三山沒有呵斥責怪,看了一眼朝他點頭的李崇明。
一炷香後,淩三山踹門而出,手中握着離開劍鞘,彼時還在淌血的長劍踢門而出,“提舉翰林醫官李崇明,負隅頑抗,現已伏誅。”
淩三山氣勢驚人,在場無人敢質疑,長劍歸鞘,一個翻身上馬。擡着箱子的副手将箱子弄上馬車,也跟着揚長而去。
“大哥。”留下的精兵手肘碰了一下身為指揮使的大哥王撒,示意他看兩眼,“也不知道拿了什麼好寶貝。”
“住嘴,當心禍從口出。”王撒瞪了他一眼,“走吧,該我們喝點湯了。”
細雨綿綿逐漸轉為傾盆而下,瓢潑大雨狠狠地砸在窗戶上,噼裡啪啦擾人清夢。
家家戶戶都緊閉着門窗,生怕一絲涼意或是雨水滲透進來。破子柩窗上凝結起了一層薄薄的水霧,模糊了視線,也似乎将屋宇内與外面的世界隔絕開來。
喧鬧後,飛奔的駿馬濺起層層水花,留剩門戶洞開的李家府邸直直伫立在墨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