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三山帶着兩名指揮使沒有多做停留,直奔回别院。踏入家門時,腳步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偌大的汴京城,各方的探子隻會多不會少。
頭束巾帻,身穿紅羅袍肚的兩名指揮使腳踩着長筒軟靴穩穩地擡着手中的木箱,兩口箱子在他們手中仿佛沒有重量般,連上下晃動的幅度都分毫不差。
穿過庭院的長廊,活水引流的池塘清澈見底,倒映四周的美景。池中,幾尾錦鯉悠然自得地遊弋,時而聚首嬉戲,時而分散覓食。
三人七彎八拐後進了書房,淩三山便示意二人将箱子放下,指揮使梁奇和魯一刀默契地沒有多言,隻是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出了書房門站崗盯梢。
上下檢查一切無異常,淩三山走到箱子旁,輕輕拍了拍木箱,“天亮城門開後就自行離去吧,盤纏和幹糧我會備好。”話音剛落,他便轉身走出了書房。
此處别院是他的私産,外人不為所知,并沒有預備奴仆。況且他三人做的事情,要是被發現了,那可是要殺頭的大罪,是以一切事宜他不能經外人手。
淩三山将盤纏和裝滿幹糧的包裹備好,交到李長音手中。從李家出來之時,為了防止大姐兒哭鬧驚動他人,就給她喂了幾滴酒水讓她睡去,乃至到現在都未醒,李長音擔心傷了大姐兒,時不時就要探一探她的鼻息,還好隻是睡着了。
次日清晨,一縷陽光穿透雲層。
李長音換上了一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衣裳,抱着大姐兒從書房裡悄悄探出了頭。她望着周圍陌生的環境,心中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接下來的路要靠她自己了,将那份感激之情深埋心底。在離開之前,她深深地望了一眼這個給予她短暫庇護的地方,然後毅然決然地踏上了出城的路。
淩三山站在窗前,目送着李長音遠去的背影,李崇明的恩情,他已經還清了。
李長音走出淩家别院,按照淩三山所說,一直往北走,沒一會兒就到了通天門。
進出的城門口處都有官兵在把守,檢查往來貨物。
陽光斜灑在城牆上,将青磚古瓦映照得熠熠生輝,而城門下,則是另一番繁忙而有序的景象。商隊絡繹不絕,車馬喧嚣,各式各樣的貨物堆積如山。
兩人一組,分工明确,一個負責檢查車馬上的貨物是否夾帶違禁危險貨物,另一個則核對商隊的文牒與貨物清單。
城門才開不久,進出城門的人已經排成了小長隊。随着時間推移,李長音慢慢向城門口挪動。
“哎,聽說了嗎?昨夜梁門大街那邊起火了。”一個穿着樸素的中年男子神秘兮兮地對身旁的友人說道,眼睛裡閃爍着好奇與興奮的光芒,“說來也是奇怪,昨夜可是下了一整夜的雨,怎就還能燒起來了?肯定有古怪。”
旁邊的友人壓低聲音插話,臉上帶着幾分不信卻又想探究真相的表情,“不會是你胡編亂造來框我呢吧?”
又一個在排隊出城的人加入了八卦的行列。
“是真的,我聽說是……”那人看了看天空,又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他的聲音雖然不大,但足以讓周圍幾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引來一陣唏噓和議論。
天家的事那是他們能管的,在汴京這地界,每日死那麼幾個人也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貴人們三步就能遇上一個,單看是誰比誰‘貴’罷了。
不足為奇,不足為奇是也,不過這也不妨礙他們聊上幾句。
“那火是半夜燒起來的,一直到天亮後才熄滅,你們是不知道,都燒成灰了,現在還有精兵在那守着呢,好像是個醫官的家,也不知道是犯了什麼事。”
精兵和普通官兵可不一樣,精兵隸屬于皇城司。皇城司那可是掌宮城管鑰,得官家信任,替官家辦事的人。
什麼人犯事能讓皇城司去拿人?那的事犯了多大的事?
人群中的八卦話題層出不窮,從權貴之家的辛秘到平民百姓的瑣事,每一個話題都能引起一陣熱烈的讨論。
李長音眼眶微紅,緊抿着雙唇,努力壓抑着内心的情緒,不讓它在這人潮洶湧的地方宣洩出來。
家?她已經沒有家了。
在官兵們例行公事般的檢查下,李長音默默地配合着,抱着大姐兒的手又緊上兩分,空洞的眼神,唯獨在看向懷中的孩子時才出現光彩。
終于,一切手續都辦妥了,李長音深吸一口氣,她打算一路向東而行,到宿州去。
出了城,李長音盡量避開人群,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不懷好意的人盯上。她一個女郎還帶着個孩子,看起來就好欺負。
城外的大路,變得愈發荒涼起來。原本還算平坦的路面,漸漸被歲月侵蝕得坑坑窪窪,路的兩旁樹叢高大,低矮雜亂的野草叢生,幾乎要将這條望不到盡頭的路吞噬。
風穿過樹叢,帶動着野草輕輕搖曳,發出的聲響讓本就神經緊繃的李長音成了驚弓之鳥。
夜晚再次降臨,一天的長途跋涉,讓李長音又渴又餓,為了趕路和預防有人跟蹤,她從走大路換成了走小路。
前方又是一片密林,雨夜過後,月色皎潔。李長音踩過落敗的枯枝,向密林深處走去。
風吹過,卷起一層殘葉,李長音走過的位置顯露出一塊石碑出來,上面用刀刻後朱砂描摹的字迹已經模糊,湊近看依稀可見‘斷魂坡’三字。密林入口呈葫蘆狀,仿佛張開的巨口。
就在李長音以為今晚要露宿荒野之際,不遠處出現了一座廟宇。
廟門上的金字已被風化得模糊不清,圍牆因年久失修倒塌大半,不難看出他的信徒已經離去,廟宇殘破的樣子失去了往日的威嚴與莊重。
李長音輕輕推外牆的大門,小徑被雜草覆蓋,讓她分辨不出道路。
大殿的屋頂坍塌出一個大窟窿,掉漆的梁柱支撐着一片片破爛不堪的瓦片,香案上積起厚厚的一層灰塵,散發出濃烈的黴味,昔日香火鼎盛的景象已不複存在。大殿四周的牆壁上貼滿了亂七八糟的符紙,有的已經褪色,有的被風吹落在地面。
眼下這情況能有屋檐避雨,已經很好了,李長音不敢再挑剔。
她找來一些幹草鋪在地上作為臨時的床鋪,取下包裹後打開拿出火折子點燃幹草堆,慢慢往裡面添加柴火。
那個人為她準備的東西很全面,隻是畢竟是要逃亡,準備的東西都是保命為上,今夜隻能讓大姐兒喝米糊糊了。
簡單填飽肚子,李長音抱着大姐兒和衣睡下。
外面樹梢上夜鳥啼鳴,李長音躺在幹草上輾轉反側。四下寂靜,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了些許困意,而邊上大姐兒的每一次細微聲響,都能讓她立刻從淺眠中驚醒。
月光透過破舊的窗棂,灑在抱着孩子入睡蜷縮的李長音一側。
呼呼呼~
李長音又是一次驚醒,原是外面風聲穿堂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