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約一個月前發生的事……”
某天,他在睡夢中忽然感到一陣鞭打般的疼痛,猛地醒來,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地被吊起雙手。來不及驚訝,面前一名穿白衣的人立即朝他揚手揮鞭,他吓得緊閉雙眼,緊接着劇烈的疼痛在大腿上爆炸開來。
“啊啊啊!痛,好痛啊……”
他發出痛苦的嚎叫,低頭一看,大腿上有兩道鮮紅的血痕。
這時另一個穿白衣的人走過來接過鞭子,他擡頭一看,發現原來這裡不止一人,恐怕聚集了上百号人。這些人穿着款式統一的白色外袍,臉部隐藏在寬大的兜帽裡,看不清容貌,沉默着,以他為中心密密麻麻圍成一個圓形。
第三鞭、第四鞭如約而至,就像輪番喝酒那樣,他們每人隻揮一鞭,接着很快會有下一個人接過鞭子朝他揮打過來。鞭子無情地落在從未吃過皮肉之苦的身體上,每一鞭都痛徹心扉,鞭鞭見血,令他生不如死。他的慘叫聲幾乎要撕裂喉嚨。
一開始他還能趁着他們交替的空隙威脅恐吓一番,畢竟他身為朝廷命官,這些人竟敢綁架他并施以嚴刑拷打,無異于挑釁朝廷威嚴,是不想要命了麼?
然而這些人像是完全沒聽到一般,動作沒有絲毫遲疑,一鞭接一鞭劈頭蓋臉地朝他打來,很快他渾身上下都布滿了鞭痕。
挨了不知多少鞭子後,他實在是痛得受不住了,終于放下尊嚴求饒。可無論是痛哭流涕地苦苦哀求也好,還是許諾種種好處也罷,那些人均不為所動,從始至終不發出一絲聲音,也沒有多餘的動作,像木偶一樣有序地執行鞭撻儀式。
到最後他連發出慘叫的力氣也沒有了,到了有氣進沒氣出的地步,隻能被動地承受無窮無盡的□□折磨。
他原本本以為會死在這裡,卻忽然醒來,發現剛才遭受的一切竟是一個夢。側頭一看,窗外天光已亮。
這天他一直心神不甯,因為那個夢實在太過真實,哪怕已經醒過來了,夢中恐怖的經曆仍然讓他心有餘悸,身上似乎還殘留着疼痛的餘波。
雖說如此,但總歸隻是一個夢而已,他以為就這麼過去了。但沒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他又做了同樣的夢,重複了一遍前一天夢裡發生的事情。
更可怕的是,這種情況并非一兩次即止,竟然一連持續了一月有餘。
家人詢問他是否由于壓力過大而導緻做噩夢,即所謂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可他心裡很清楚自己壓根沒啥壓力——世襲的官位,不用像那些家裡沒有官位可繼承的人,曆經數年寒窗苦讀,擠破了腦袋也不一定能榜上有名。且他上任以來一直仕途順利,加上家境殷實,無災無病,除了一些小的不順心之處,實在沒有太大的煩惱可言。
家人又請來醫生開了安神解郁的方子,各種湯湯水水喝了不少,還是不見起效果。後來大家商量認為或許是邪祟侵體,于是請來道士作法,敲敲打打搞了三天三夜,各種符咒貼滿卧房,依然沒甚用。隻要一入睡,必定會做那個令他痛不欲生的夢。
漸漸地,他變得不敢入睡,用盡各種方法保持意識清醒,但頂多堅持了兩天,之後便由于極度疲倦而昏睡過去。而他因為不睡覺而逃掉了多少鞭子,在夢裡還會加倍補上,這導緻他再不敢通過故意不睡覺來逃避夢裡的懲罰。
不過他并未因此而變得食不下咽,每天照樣能吃能喝,一天不落地去上班當值。隻是因睡眠不佳、日間煩惱而顯得精神不濟,略有些消瘦憔悴罷了。這一點從他方才還有心情品茗就能看得出來。
但這并不意味着就要放任不管,長期下去恐怕會嚴重影響健康,因此他才會找上雪銘。
聽罷他的述說,雪銘先是表示同情,問道:“在您第一次做噩夢之前,有沒有發生過什麼比較特别或異常之事?”
男子停頓想了想,說:“好像沒什麼奇怪的事……”
“或者有什麼不常發生的情況?”
“唔,這倒是有。在開始做噩夢的前幾天,我在家中舉辦詩會,邀請幾位朋友前來參加。實不相瞞,這是我們那個小圈子裡約定俗成半年才舉辦一次的詩會,上次剛好輪到我。”
“能否詳細說說?”
“可以。”
“那夜參加詩會的除了我本人之外,還有我的另外四位好友,我們幾個身世相當、志趣相投,經常在一起聚會。”
夜宴設在庭院的凉亭中,既能賞花賞月,又能親身感受到自然的幽曠美妙之處,實是風雅之舉。
主人預備了一桌好酒好菜,另安排一位女侍在旁彈奏琵琶。衆人開懷暢飲,暢所欲言,不亦樂乎。
酒過半酣,香爐點起,詩會正式開始了。他們慣常的玩法是每人創作一句,湊成一首完整的詩,事後記錄留存下來,以期日後編纂成一本詩集。
本次寫詩接龍的題名叫做《暮春花月夜》。
“第一句就由我先來吧。”
他們當中的某位成員站起身,往前踏出一步,擡頭仰望明月,臉上是無限陶醉的表情。其餘人屏住了呼吸,期待他一吐滿腹文采。
“月亮-圓圓-天邊挂。”他吟出第一句,繼續向前走出兩步,大手一揮,飽含深情地吟出下一句:“花兒-笑笑-開滿園。”
其餘人立刻七嘴八舌地叫好附和道:“好!詩句押韻,意境深遠。”
“風雅!實在是風雅!”
“妙!妙啊!”
那人得意地甩甩袖子,坐回自己的位置。
“接下來換我了。”
另一人馬上站了起來,但見他端着酒杯一飲而盡,行動間頗為豪邁潇灑,趁着酒興吟誦道:“夜裡-五人-聚一起,要和-月亮-玩遊戲。”
立刻,交口稱贊聲不絕于耳:
“哇!這次把我們五個人都寫進去了。”
“将月亮寫得生動活潑,極其富有新意。”
“好句,好句!清新脫俗,匠心獨運。”
又有下一個人接上,此人決定不走尋常路,于是到院中随手摘下一朵花,直指蒼穹,搖頭晃腦:“月亮-說它-好孤單,想和-花兒-做朋友。”
“吟得好!此句情真意切,韻味悠長。”
“月亮與花兒遙相呼應,寫景抒情,直抒胸臆。”
那人謙虛地擺擺手,回道:“哪裡,哪裡。”
未等他落座,新詩句緊接其後。
“我們-笑得-真開心,花下-月夜-真有趣。”
話音剛落,立刻迎來一片喝彩:“好詩!好詩!字字珠玑。”
接着仿佛是為了配合這句詩,衆人手舞足蹈地大笑起來,或拍手或頓足或捶桌,現場宛如一片歡樂的海洋,把琵琶聲都掩蓋住了。
接下來輪到今天的主角——也就是詩會的主辦人——為這首詩畫上一個完美的句點。
他站起身,說道:“方才飲酒三杯,腦海中忽然浮現出一句詩來,這句詩似乎是我很久以前創作的,隻是直到現在才堪堪回想起。衆位如不嫌棄,那我就獻醜了。”
他以自認為充滿靈性、令人心境舒暢的語調念道:“惟願-當歌-對酒時,月光-長照-金樽裡。”
此句一出,在座無不啧啧稱奇:“妙極!妙極!精妙絕倫!”
“真是筆落驚風雨,詩成泣鬼神呐。”
“溫兄這句詩,簡直可與詩仙相媲美!”
“不不,就是詩仙來了也得甘拜下風啊!”
被贊不絕口的溫某人不住地拱手道:“慚愧,慚愧!各位謬贊了。”
他們當中有一人對酒精過敏,因此隻能以茶代酒,那人扯住他的袖子說道:“賢弟,讀了你的詩,今夜雖滴酒未沾,我卻已是微醺了。”說完裝出步履蹒跚、翩翩欲倒的樣子,身後的人趕緊将其扶住,笑道:“看來王兄已經為溫兄的才華所傾倒了。”
“不止是王兄,在座的又有誰不為這句絕妙之辭而五體投地呢?”
“呵呵呵呵……”
“既然各位如此喜愛我的詩,不如就由我為大家舞劍一曲,如何?”
其餘人自然是拍手叫好,拭目以待。
此時機靈的仆人已經取來了劍,這并非那種用來砍殺的真兵器,而是專門用于表演的假劍,裝飾得花裡胡哨,拿在手裡也十分輕巧。
彈奏琵琶的女侍琴弦驟轉,琴音變得急促、冷峻、肅殺。
庭院中,手持雙劍之人已大刀闊斧地施展開來,一時間刀光劍影令人眼花缭亂。
“這一招,叫做白虹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