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人都說人和動物相處久了,自然也會通曉動物的所思所想。
秦随愈自小家中就養了牛,自是十分熟悉。隻見棚中的母牛不安地低垂着頭,時不時地又用一雙烏黑的牛眼打量着秦随愈。秦随愈仔細觀察,而後才明白過來——這母牛八成是餓着了。秦随愈往牛棚前的菜地望去,隻見地裡幹幹淨淨一根雜草也無。
給牛割草吃就成了秦随愈當下第一要事。他拿起木欄旁的鐮刀,将上面的草葉清理幹淨。其實草這種東西遍地都是,但秦随愈給牛割草自有他自己的一番要求——幹枯發黃的草不行,必須是水嫩嫩的。春秋季還好說,像現在這樣幹旱的天哪裡找得到水嫩的草。
村莊北面山腳處不朝陽,秦随愈家在那兒有幾塊不大的菜地。以往,秦随愈在那裡能尋得到牛吃的草。秦随愈隻拿了鐮刀,其餘什麼也不帶。在堂前與柳春香打了個招呼,以至于出門前,他不得不戴上了柳春香塞給他的草帽。
秦随愈就這樣在熱辣辣的陽光照射之下出門尋草去了。
有了草帽的遮掩,刺眼的光亮顯得柔和了一些,不至于讓人睜不開眼。但剛走不久,秦随愈隻覺得現在比上午還要更熱一些,如同置身于火爐之中。越往北走屋舍便越加稀少,映入眼簾的是遠處的山林。樹是綠的,看着卻令人兩眼幹澀,草也是青黃相接低垂着腰。
看到不遠處有一片樹蔭,秦随愈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他放下鐮刀坐在地上,将草帽拿在手中扇風。
秦随愈環顧四周,才發現此處是山坡之下,而他正坐在小路旁,路旁還有一條蜿蜒流動的小溪。似有溪水潺潺之音,草帽扇出的風在他的臉上輕撫。忽然之間,秦随愈的心中湧現出來一種熟悉的感覺,這樣的景象......還有他現在的舉動......都如同似曾相識一般。舉目向遠處眺望——有幾處還未收割的田地,還有人為開辟的田埂在其中縱橫交錯。再遠處便又有一座山,山上的天蔚藍,山上的樹翠綠。還有一兩隻小鳥在天上飛舞,猶如空白書頁上的幾滴墨漬。
這就是不入學的好處,秦随愈想到這裡不免覺得有些惬意。山林間寂靜的氛圍對人來說是一種療愈,特别是為秦随愈這種飽受困擾的人提供了一種天然的庇護。周圍的一切看起來都那麼地順眼,秦随愈覺得自己也随之變得柔和起來,就像松軟的泥土那樣。他躺在了路旁并将草帽墊在腦袋下面,就這樣仰頭看着天上的雲彩。
何盧青給他的一本小說上提及了許多精怪,那些精怪就來自于山間。秦随愈自然是看不懂那本書的,但他聽何盧青說書裡有一種叫“淮凪”的女妖會把進入山裡的小孩的眼睛抓瞎然後拖走。秦随愈笑了笑,他現在還真得的就在想那個女妖到底長得什麼模樣。
秦随愈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山坡上傳來的細微的刨土聲讓他警覺起來。他擡頭往山坡上瞧,卻很難在樹林掩映之間發現什麼。又是一陣稀碎零亂的聲響——
秦随愈大概了解,或許是有人在刨野菜。當地裡的菜不夠吃的時候,村裡的那些老婆子婦人們就會刨野菜下飯。有時村裡人之間也會互相救濟,不知什麼緣故,秦随愈從小到大就沒吃過野菜。家裡的菜不夠吃了,就會有别人送來,這倒是讓秦随愈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秦随愈閉上眼,依舊一動不動不動地躺在那裡。
這時,從山坡上傳出說話的聲音,聽得出來是個嗓音難聽的女人。在那女人身旁還有另一個人也跟着附和着。
“剛才我還沒說完嘞,那個藍袋子可真不是個東西。”
藍袋子?秦随愈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兩個婦人嘴裡罵的應該是私塾裡的學究。因為學究們穿衣都要講究一些,他們平常不會像田地裡壯漢那樣穿短袖短褲之類的衣裳,隻将一身長衫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可不就像個布袋子?
罵聲還沒完。
“看上去人模人樣的,其實一肚子髒貨——呸!”
“就是,人都來村裡了還狗眼裝瞎子呢。”
秦随愈搖搖頭,覺得這罵的也太難聽了一些。看來文化人也不是人人都敬重的,可能在鄉下的某些婦人眼中,文化人就隻是個人而已。
秦随愈坐起身,他坐着聽了許久。顯然那兩人并未發現秦随愈的存在,罵聲還在持續不斷,連帶着刨土聲都大了不少,像是在洩憤一般。秦随愈無奈,隻好随手撿起一塊石頭丢進身後的一彎溪水之中。石頭落水的聲音很大,溪水泛起一片水花——那煩人的聒噪終于消失了。
那兩人顯然受驚不小,片刻之後,秦随愈已經走遠了,身後那兩人的叫罵雖遲但到,秦随愈聽到其中都是些“小兔崽子”與“沒娘教養”之類的話。
秦随愈将草帽戴好,沿着這條小路再走一段便能到北面的山腳處了。從這裡踮腳眺望,也能隐約看見一些山石。
山是沒有名字的山,但那裡卻是村莊北邊最偏僻的所在,也算是分界線了。村裡人都說,誰家田地分在那裡就算誰家倒黴——不隻是因為距離遠,關鍵那裡野豬等野獸也最多。秦随愈家的地就經常被野豬們光顧,為此秦向祖可沒少忙活,好不容易才讓野豬收斂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