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壯忏悔似的不住念叨着。
縣衙門外,何由軍等待已久。他一臉焦急,連曬着太陽的頭發絲都顯得很急躁——在何大壯出來之前,他又抓了抓頭發。
在見到何大壯的那一刻,他所有的五官都放大了:“怎麼樣?他們找你做什麼?”
聒噪的聲音最終還是由一句“你怎麼了”收尾,他直覺何大壯的心情不是太好。
何大壯淡淡說了一句:“沒什麼。”,而後他才發現兩輛車上的稻黍都不見了,看來戶房的官員辦事效率真的很快。
何大壯兩手推車,這時又有幾輛不知從什麼地方而來的運糧車從他身旁緩緩駛過。
“應該不會有事。”
何由軍兩手用力将運糧車往前猛推,他這才與何大壯肩并着肩。何由軍沒聽清他剛才說的話,便問:“你剛才說啥?”
何大壯不再言語。
官差接到命令後不敢怠慢,他将缰繩系在村莊路口的樹上,而後翻身下馬直沖村内——這一舉動引來了無數目光。
他在路上碰見了一個年歲略大的老人,與其短暫交流後便沿着路快速奔跑,而後路變得越來越窄——官差在一處農家小院的木門前停下了。他這才來得及喘一口氣,擡手敲響木門。
片刻之後,女聲應答:“來了。”
木門打開,他的視線對上了一雙充滿疑惑的眼睛。
“你是?”
官差沒答,隻是問道:“秦向祖是你什麼人?”
一陣沉默,女聲才再次響起,隻是不如剛才那樣有精神了:“他是我相公。”
官差聽到回答後才确信了自己沒找錯人家,他回想起自己在大堂中聽到的那個名字,問道:
“秦随愈......在哪兒?”
“......”柳春香吃了一驚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官差這才亮明身份:“我是縣衙官差,奉縣尉大人之命來請你兒子進官府一趟。”說完便将手中令牌拿了出來。
柳春香被“縣衙”和“官府”這樣的字眼砸得腦袋發暈,她盯着那枚令牌表情顯得有些混亂。
官差見狀,正欲開口解釋一番,秦随愈從門内探出頭,他眼神平靜似乎對官差的到來感到理所當然。
官差仔細看着秦随愈——年歲尚小,皮膚也不是很白,但五官利落卻因為年紀的緣故并不棱角分明。秦随愈也看着官差,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心裡想着些什麼。
像他這個年紀此時不應該是在私塾上學嗎?怎麼......
官差疑惑。
秦随愈淡淡看了一眼他還握在手中的令牌,嘴角微微勾起,似是得償所願一般:“我可以跟你去官府。”
柳春香聽了這話,神色大變,連連搖頭:“不,不行......”
“咱們等你爹回來成不成?”
這怎麼行?等爹回來就去不成了。秦随愈将柳春香安撫一番便轉頭看向官差,其神情仿佛在說“怎麼還不帶路”。
能得空去縣城溜達一趟,簡直是求之不得啊。
官差愣了愣,才道:“那,那現在就走吧。”
秦随愈點頭。
待走出家門後,秦随愈跟着官差在岔路口轉向。離得老遠,秦随愈回頭往家看,隻見柳春香還站在木門前神色不安地目送。
一路上,秦随愈都看着官差腰間的佩刀,視線又轉向那隻握着刀柄的手。官差顯然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卻并未說話。
直到秦随愈開口問道:“官府裡每個官差都有這樣的刀嗎?”
官差腳步不停:“隻有在縣尉大人手下當差才有。”
秦随愈收回視線,若有所思。
行至此處,路兩旁都是田地,這裡離何家村路口還有一段距離。他們走得不算慢。一個官差領着一個孩子這樣的場景或許在别人眼裡很是新奇,田地裡忙碌的人先是看,而後便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其中有一個人隻瞧了他們一眼便顧不上其他,連忙向遠處跑去。
秦随愈絲毫不在意這樣的聲音,風把這些東西送進他的耳中然後又從另一隻耳中流出來——就當是洗耳朵了。
官差看向身旁——秦随愈很安靜,正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怎麼不問為什麼要去縣衙?”
秦随愈這才擡起眼睛看向他,道:“去了不就知道了?”
“我老早就想看看縣城長什麼樣了,縣衙我也沒見過。”
官差心中感歎或許自己已經老了,在小孩心中才有的那份好奇他已經徹底失去了。秦随愈的回答讓他感覺自己失去了什麼東西一般——是童真嗎?
走到村口,秦随愈圍着那匹馬轉了一圈,他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官差将缰繩從樹上解開,他翻身上馬,又把秦随愈拉上馬背。秦随愈動作熟練得讓官差覺得有些吃驚。
秦随愈沒騎過馬,但他經常坐在牛背上。這兩者對他來說都是一個樣。
馬疾馳着,像來時一樣揚起黃塵漫天。
待秦向祖聽到消息趕往村口時,已經什麼都不可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