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應恒自以為自己的暗中操作萬無一失,講課時他還特意觀察着秦随愈與何國器的反應,但兩人的表現皆與平常無異。
秦随愈聽得很是認真,甚至還在紙上做着筆記。畢竟黃應恒的課他能聽得懂也算是十分不易了。黃應恒講課很接地氣,并不像其他學究那樣咬文嚼字,但正是這樣的通俗易懂更令人影響深刻。秦随愈誇張地想,若是将他家中的牛帶來這裡怕是都能聽得懂了。
可惜的是,黃應恒的課不是時時刻刻都能有的,且上完一節便少了一節。秦随愈不免感歎時間的流逝,也許正是因為自己的無知,那本《北幽列雄傳》隻能被他放置一旁。
下午下學時,檻窗映照着夕陽的柔光。秦随愈如往常一樣将桌上的紙張書本收拾妥當,将毛筆清洗一番之後秦随愈将其重新挂回了筆架。待周圍的喧鬧聲緩緩散去,秦随愈才發覺他的周圍似乎少了一些東西。以往這個時候,何盧青喊他的那幾聲“秦哥”能讓他感覺不到冷清。
而現在,何盧青的聲音沒有傳來,冷清的氣氛随之而來。
秦随愈擡頭,何盧青的座位已經空了。他的視線忽而一轉,秦随愈的眼睛不由得微微睜大——他發現了一直在他身旁不易察覺卻又實實在在的......人。
何國器是如何把自己周身的氣場隐藏得微不可察卻又能在一瞬間讓人不能忽視,秦随愈并不知曉,也許眼前這人生來便是如此。但他剛才的确被吓着了。何國器臉上依舊是波瀾不驚,他不待秦随愈開口便将手中的折疊的紙張遞到秦随愈眼前。
秦随愈一眼就認出了那是上課時何國器傳來的那張,想到自己在紙上回複的話秦随愈的表情頓時變得有些尴尬。
“還不走?”何國器将紙張放在秦随愈的布袋中。
看出了秦随愈臉上的疑惑,何國器又接着說道:“紙上寫了東西,你回去再看。”
“我有話跟你說。”
秦随愈利落地将東西都打理好,便與何國器一齊走出了玉志齋的門。
在燭光的映照下,秦随拿起了桌旁的《北幽列雄傳》。
望着那殘破的書頁,秦随愈目光沉沉。好似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他看了好一會兒才将書放回原位,何國器說的話還停留在他的腦海中。
“我教會你讀書識字,但能學到多少全憑你自己。”
何國器說這話時語氣平淡:“你意下如何?”
秦随愈當然是點頭答應,但看着何國器這副樣子,他不免也故作高深地問一句:“是不是黃學究跟你說了什麼?”
何國器沒答,隻道:“要想學就不能懶散。”他的言外之意似乎是,我想教便教,此事與旁人無關。但秦随愈似乎并未意識到這一點,他将注意力集中在“懶散”這兩個字上。
懶散?秦随愈不解。他自從入學後何曾懶散過?雖然聽柳慧成與柳元講課是強撐着的,但也算不上懶散。
想到這裡,秦随愈微微歎氣。
罷了,既然何國器願意教,那他便認真學。
良久,秦随愈打開了桌上折疊的紙。紙上,“冬”字被何國器用筆劃去,其旁邊寫着一個端正好看的“懂”,還标注着讀音。
不管怎樣,秦随愈今晚算是又能識得一個字了。
到了夜晚,縣衙便顯得頗為冷清。閻侯不知現在是什麼時辰,茶盞已被他擱置在一旁許久了。他現在才得閑喝上一口,水卻已經涼透。閻侯并不在意水的冷與熱,且他身上的官服已經三天不曾換洗了。
一旁的下人見茶盞已空,忙欲上前添茶。閻侯擡手制止,隻說道:“下去吧,不用留人斥候。”
屋中下人們聞言,都退出了門外。門外亦站着兩名官差,其中一位便是杜橫。這時,王言手中拿着一個精緻的匣子快步走來,正巧撞在杜橫身前。杜橫并未出言指責,隻是看着王言手中的匣子問道:“這是什麼?”
王言欲言又止,他心中知曉杜橫是閻侯的心腹,自然與他們這些打雜的人不同,隻好硬着頭皮道:“是......是馬圭山柳家村的村長托人送進來的,說是要呈給縣尉。”
杜橫聞言,眼神泠然:“他們給了你多少錢,竟讓你來辦這種差事?”
王言連忙搖頭否認,說話竟也變得利索了:“這東西是他們硬塞給我的。”
杜橫皺眉:“縣尉這幾日公務纏身,你送這東西進去是連飯碗也不想要了?我勸你把還是東西丢了,免得惹縣尉不快。”
王言有些猶豫,但奈何不了杜橫在一旁催促。他隻好夾着匣子灰溜溜地走了。杜橫看着王言消失在回廊盡頭的背影,神色嚴峻。
自從王保長去世的消息人盡皆知後,往閻侯處獻禮的人隻多不少,保長的位置對鄉下人來說是個極大的誘惑,人人都想争一争——特别是柳家村的那位,一天能送兩三回。閻侯自是對這樣的瑣事頭疼不已,他下令隻要有人送東西皆要回絕。
而那些被閻侯回絕的禮品究竟有沒有被物歸原主,到現在還不為人知。杜橫寄希望于自己的猜想不會變為現實,不然,外來的公務本就壓力不小,若是内裡也成了一團亂麻......
閻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他的視線彙集在屋内不起眼的角落,這樣的視線因為沒有确切的落腳點而顯得飄然。
閻侯無暇顧及屋外傳來的動靜,他腦中還在不停思索着王保長的死因。七天前,王保長的内人傳出了王保長暴斃的消息,閻侯先是以自己與王保長有些交情為由派人前去問詢,派去的人卻回複說什麼都沒有問出來,王保長的遺體與棺椁也一概不見。
問話時,王保長家中的下人也是支支吾吾,就連王保長内人的神色也不同往常,王保長都死了幾天,他家中卻是一點辦喪事的氣氛都沒有。王保長的内人對于自有一番說辭,他内人道:“我原先在家中不經事,且相公又死得突然,自然不知該如何料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