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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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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蘊搖了搖頭,冷聲道:“我不是歎她,是歎王家,天不予我們王家,沒有讓法慧留下晉室江山的正朔血脈,就這樣去了,她不值啊。”

王恭一震,面容瞬間凝重起來,方才的哀戚卻不見了。這才是最令人擔心的,太原王氏顯赫至今,少了一位皇後,也不至于撼動整個世族的地位。隻是辛苦盼了十月,連皇後的性命都搭了進去,卻換來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娃。

實在是不值。

皇後王氏薨逝後,司馬曜将她葬在鐘山之陽的隆平陵。那裡離建康宮不遠,終年茂林葳蕤,郁秀青岩。晉陵不知道,那些宮人是怎樣給母親蒙上白帛的,每歲,她都來這裡祭拜。山陵高大巍峨,多少代帝後都在這裡長眠。

祭祀的大殿裡不見光源,帷簾永遠是垂着的,每隔五步就有一盞青瓷長明燈,點點金明滅,照亮了靈牌上黯淡的字。她對着牌位跪下,聽着冗長的禱文,卻總覺得有清怨的歌聲,在低吟淺唱:“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裡,我心如松柏,君情複何似?”

歌聲在房梁間穿梭,低郁哀婉,風一樣,似是無數遊魂的影子。

皇後薨逝那年,先是琅琊王轲府中頻傳鬼怪,越年江淮發洪水,将在荊揚沿岸的百姓沖得流離失所,不久,六月裡又降天雷,劈毀了後宮含章殿的四根梁柱。

有個叫釋妙音的尼師說,是皇後的亡魂在作祟,司馬曜惶恐之極,于是奉迎佛法,在宮内建造精舍,果真好了許多,從此以後,他對釋妙音言聽計從。

太元八年,氐秦出兵伐晉,秦王苻堅揮兵百萬,烈烈鐵蹄眼看着就要踏破建康城阙。城中一時人心惶惶,幾乎所有人,都想到了十三年前,燕國被秦所滅的情形。三十萬鮮卑部衆與王公大臣被迫遷往長安,一朝為虜,國破山河,從此就像烙在臉上的黥印,是永不可磨滅的恥辱。

倘若建康城陷,山河社稷,百萬生靈,都會一夜之間變成焦土飛灰。沒有人知道,去國北上的未來等待他們的将是什麼。

八月,秦軍大舉南侵,建昌公謝安臨危受命,以謝石為都督,謝玄為前鋒,并謝琰、桓伊等人,領八萬兵馬,分三路迎戰秦軍。秦軍猛士如虎,步卒鐵騎有百萬之衆,就連運送糧秣的戰船都數以萬計。開戰前,衆人心裡明的雪亮一般,這場仗是勢在必輸的。

臨戰前夕,皇帝司馬曜夜夜求神拜佛,或是寫一些符紙,祈求上蒼福庇。

晉陵那時隻有三歲,懵懵懂懂,見宮裡每天都傳出死人的消息,上吊、吞金、尋短見,她貼身的傅母就在某天清晨從渾濁死寂的苑井裡被人撈了上來,屍體泡的面目全非。

那幾個月,才誕下皇子的陳淑媛整日以淚洗面,直嚷着要追先後而去。晉陵不懂為什麼,便問身邊侍女,那侍女有些年紀閱曆,想到十三年前,秦王将燕帝慕容暐的一對弟妹納為娈寵,忍不住悲從中來,隻顧抱着她痛哭:“殿下真是苦命,一出世就沒了阿母,這般小的年紀,若落到胡虜手裡可怎麼活……” 她似懂非懂,全然不知那侍女在擔心什麼。

太後褚氏禦宸六宮,聽到消息後,便派人把她接到崇德宮暫住。彼時戰情危殆,謝安也常去宮裡,與褚太後商量對策。印象中的謝安神清骨秀,三绺飄拂的美髯交在胸前,隔着老遠,看他修颀的身影,以一種輕而平和的姿态走進崇德宮。寬大的袍服沉靜地垂在他身上,永遠是那般雅正、清濯。

每次聽完戰報,褚太後都一言不發,隻是歎氣。謝安卻呷着茶,淡然處之。

“若是壽陽守不住,胡虜攻進宮來,我自然第一個殉國,可這些孩子太小,讓他們死于心何忍……”褚太後撫着她的頭,滄桑的臉上滿是哀容。謝安斂袖起身,禀手一揖,對着帷簾深深地下拜:“太後放心,臣自當率衆退敵,執幹戈以衛社稷,決不讓一人受辱。”

褚太後眼中滿含着感動,拉過晉陵道:“快,謝過安公,阿陵你要牢牢記着,大晉能有今天,都是安公的恩德!”她要跪下,忙被謝安止住。他歎了口氣,将這個蹒跚的孩子抱到膝上,愛憐地道:“當年是臣與桓沖考慮不周,使陛下與太原王氏結親,緻茲非偶,實是臣的錯。”

褚太後歎息道:“是法慧命薄,與卿無關。”又問:“益壽近來可好?等這陣子過去,領他來宮裡坐坐。”謝安忙道:“内闱之地,外男不敢擅入。”

“什麼内呀外,舅父,我也是謝家人。何況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哪裡分得清這些?”

晉陵坐在謝安膝上,歪頭聽了半晌,忽然問:“安公,益壽是誰?”

謝安一笑,捏了捏她的臉蛋道:“是老臣的孫子,和殿下一般年紀。他呀,可比殿下頑劣多了。”她秀俪地眼睛眨了眨,片刻道:“那阿公可用戒尺打他的手心。”

“哦,為何?”謝安惑然不解,她認真地說:“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阿公不打他,如何成君子。”一席話惹得謝安大笑不止,連褚太後面上的愁雲也跟着散了。

十天後,勝利的戰訊果然陸續傳來,北府将劉牢之在洛澗大破秦軍,苻融墜馬而死,秦軍慘敗,潰散奔逃,這一退之下竟然不可收拾,凍死、餓死、相互踐踏死的不計其數,秦軍敗績成了鐵一般的事實。

消息從壽陽傳來時,司馬曜激動得好幾夜都無法合眼,太懸了!聽說苻堅出征前早已在長安給他封好官爵,虛位以待,隻等着他率群臣肉袒出降。沒想到,勝敗扭轉得這樣不可思議,就這麼赢了!

待謝玄等人得勝還朝,已是春開雪化,這次俘虜的辎重貨物堆的像山,加上儀服、兵械、珍寶、牛馬驢駝有十萬餘頭,連苻堅乘駕的雲母車都擡進了建康宮。皇帝下诏派中軍慰勞将士,加授謝玄前将軍、假節,謝玄固辭不受,又賞其财帛萬錢。

轉眼就到了三月三,上巳這日,司馬曜在宮中設宴群臣,因謝氏功業赫赫,特意将謝石、謝玄、謝琰幾人的子弟都請了來。

江左有歲時祓禊、臨水宴賓的習俗。這次的上巳盛會,安排在西池之濱。這裡的景緻與别處不同,池面上澄波輕漾,煙波浩渺,閃爍着點點細碎的銀光,四周山水相依,宮閣掩映,醺然的和風吹得人神思惬意。

池岸之畔,早已設下奂麗的華帳,衆人席地而坐,将酒觞投在水中,任憑其随波逐流。晉陵坐在褚太後身邊,聊賴地觀察着周圍。皇帝坐在上首,身着黑色衮服,頭戴一頂六寸玉冠。坐在他身邊的陳淑媛,豐容盛鬋,懷裡抱着襁褓。許是身體還沒恢複,淬雪似的臉上有一種虛弱的媚态。

司馬曜執起酒觞,略抿了一口,道:“今日群賢列座,朕無以為敬,且将此杯聊表心意。苻秦強寇犯境,我大晉僻處江左,求賢圖強,全賴諸君襄助,方有了今天的承平局面。來,諸君當與朕共舉,滿飲此杯!”

衆人紛紛起身,舉杯一仰而盡,他終于覺得吐了口窩囊氣,慷慨大笑,心中滿是痛快舒暢。

這時謝安出列,鄭重一揖:“陛下,眼下雖趕走胡虜,然則淮線邊疆未靖,仍有燃眉之患。苻堅新近敗喪,應乘有利時機,收複河洛失地。臣鬥膽肯求陛下,發兵北伐,以洗懷、愍失國之辱!”

此言一出,衆人頓時感到突厄,哄哄的議論聲四起。

這時又有人站起身,執杯笑道:“安公此言差矣,侬知當年桓司馬北伐,傾國之财力,至枋頭大敗,敢問這次有多少把握?”說話的人正是琅琊王身邊的寵臣王國寶。他本是謝安女婿,卻品行不端,處處與謝安為難。

琅琊王司馬道子也放下手中的酒觞,揶揄道:“夷狄雖是心腹大患,然則貿然出兵,是不是太急了?”

謝安卻堅持道:“苻秦雖一時敗北,可盤踞關中多年,年年南下進犯,隻要突破淮河之障,吾等随時有累卵之危。何況鮮卑、羌人與苻堅俱有滅國之恨,今日見他失勢,必然會有所動作,臣敢料定慕容垂姚苌之徒必反。不趁此時北伐,一旦錯失良機,可就再難有此契遇了!”

他這一番話毫不留情,直切時弊。衆人都去探司馬曜的臉色,司馬曜怫然起身,擡手就欲摔了手中酒觞洩憤。好在陳淑媛及時阻攔,暗中扯住他袖角。

司馬曜忍下這口氣,頓了片刻道:“安公所言極是,可戰事最是消耗,不是一時半會能把辎費湊齊的。依朕看,還是緩上個三兩年,待糧禀秣馬充實了,再發兵北伐也不遲。”

“陛下!”謝安氣得绺須抖動,還想直言再谏,司馬曜早起身撤席而去了,徒留他怅然立着。謝琰看他站了半天,也不發一言,隻盯着空蕩蕩的禦席發怔。便低聲喚他:“阿父?”

四圍竊竊私語,謝安長籲一聲,不住地搖頭,似乎無奈又心痛。

這一切都被遠處的褚太後盡收眼底,她如何不知謝安迫切北伐的心境,可席上人多,眼雜嘴雜,不便出言表态。晉陵見狀問道:“安公和父皇在争什麼?”

褚太後未答她,須臾,才緩緩開口:“阿陵,若有一天夫家與本家起了争執,你該偏袒哪個?”晉陵坦然說:“當然是誰有理,就向着誰了。”褚太後一聽就笑了:“你這孩子倒實誠。” 散席後,褚太後派人将謝家子弟留住,在崇德宮的偏堂裡設家宴,為他們接風。堂上拉起一挂羅紗步障,以示有男客,不一會兒就聽見紛沓的履聲,透過羅紗,晉陵見外面隐隐約約坐着幾個人。

“北伐之事,安公不必介懷,我自有辦法說服君上。”褚太後和顔對下首說。

謝安唯一笑,蒼白的面上滿是憔悴倦容:“臣雖不好豫人家事,然北伐關乎社稷之根本,懇請太後美言,允臣讨賊效國,北定中原,不效再治臣之罪也不遲!”說着伏身叩拜,褚太後也在簾後起身還禮,道:“眼下形勢如此,我怎麼不明白安公的苦心?可昌明……哎,他也大了,有自己的心思。”

兩人說到這裡,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其他謝氏子弟也頗覺尴尬。謝石勸道:“阿兄,陛下所慮不無道理,辎重糧草不是一時半會能湊齊的,我看還需從長計議。”謝安氣道:“連你也糊塗!咳咳咳……”才說了半句就劇咳起來。

正在這時,一個着青布绔的小郎撲到他腿邊,兩隻小手扯着他的袍裾,急生生喚道:“阿公!阿公你怎麼了?”謝琰煩躁地皺眉,正想叫人将他抱開,被謝安擺手止住。

“阿公無事,益壽别怕。”謝安探出手去,在他頭頂撫挲了一下。

“外面站着的可是益壽?”太後沖簾外招招手,小郎君扭過頭,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謝安一眼。謝安道:“去吧,讓太後見見你。” 婢女撥開帳子,小郎君默不作聲走進來,到榻案前磕了個頭道:“益壽見過太後。”

這孩子生得白皙俊俏,眉目之秀尤勝“美風姿”的謝琰,褚太後拿眼風細細瞧他,看他舉止莊重很是喜歡。看了一陣,就笑道:“比先長高了……原以為像瑗度那般威武,如今看來,倒是這樣俊秀,像夫人多些呢!”

“多謝太後贊譽,”謝琰有些緊張地道,“犬子實是頑劣。”

聽見“頑劣”二字,簾後忍不住冒出一聲細細的竊笑。褚太後呵斥道:“阿陵,你笑什麼?”稚嫩的聲音略帶緊張:“沒,沒笑什麼,我隻是想起上次阿公說要打他手心的事了。”一壁說着又咯咯笑起來。衆人這才發現,坐在太後身邊的小女僮是晉陵公主。

褚太後先是怔忡了一下,低斥道:“‘清靜自守,無好戲笑’,教你的《女誡》都忘了?不可在安公面前失儀。”晉陵兩睫垂下,自覺受了委屈,低着頭不說話。就在這時,她感覺到有雙眼睛向她瞟掠了一下,涼涼的,像有層輕霜降下來。

後來的月餘,果真如謝安所預料:苻堅敗北後,關中大亂,慕容垂等人揭竿而起,自立為燕王,轉而攻打邺城,奔襲關東。北地長史慕容泓也收集鮮卑數千人,屯兵華陰,與平陽太守慕容沖遙相呼應,一時間聚衆十餘萬人。

謝安連續上奏,司馬曜一直彈壓着不允,褚太後也多次進言“北伐之事”,可每次的結果都是不歡而散。終有一天傍晚,晉陵坐在垂腳玉床上玩彈棋,忽聽見隔壁側殿裡傳來激烈的争執聲。

“昌明,你這般糊塗,我當初真悔不該……悔不該還政于你!”褚太後捶着床大聲道。

隻聽司馬曜一陣長笑:“朝廷中誰不知道,太後是謝安之甥,什麼事不是你們定奪。這麼多年,朕何曾自主過一回?就連娶王法慧那個妒婦都是你們的主意!朕堂堂一國之君,外受權臣挾制,内受瘋婦欺辱,從前受制于桓,如今聽命于謝,還有何人主尊嚴?”

褚太後似乎沒料到他心裡淤壓了這麼多恨意,半晌道:“原來你一直為納後的事耿耿于懷,可這是軍國大事,孰輕孰重你要掂得清!何況法慧縱有一百個不是,她已經死了,她是為生你的孩子才死的,看在晉陵的份上……”

“别提晉陵!”他的聲調驟然提高,似乎剖開了某種隐忍,“朕讨厭她,她的眉,她的眼,一舉一動,神情作态都像從她娘那拓下來的,朕隻要看見她,就像王法慧的影子在眼前晃。她死了那麼多年,還是陰魂不散,若能重來,朕情願當初不曾隐忍,也不要活在你們挾制下!”

“你……”褚太後聲淚俱下,雙目一瞬黯然,她豁然拱起身子,一口血忍無可忍地噴出來,濺了滿地。她這一倒,就再沒起來,起初隻是發熱、咳嗽,幾天後就發展到胸痛,咳血痰的地步。太醫斷出是肺癰,熱毒瘀結于肺,以緻肺葉生瘡,形成膿瘍。消息一出,衆人心裡就有了定數,

太後躺在榻上,望着殿頂出神,夕晖透過幔子照在臉上,慘白如紙。太醫丞心忖到了大限,哀聲歎氣,和身邊的常侍說了句什麼,那常侍手中的藥碗應聲落地,刹那跌得粉碎。

有人握住她的手,跪在榻前失聲痛哭,虛影中辨出是晉陵的輪廓。褚太後強睜開眼,語聲已有些哽咽:“别哭,我若去了,你要好生照顧自己。”

晉陵雙手握住她,強笑搖頭:“不,阿婆,你會沒事的!我昨夜去寺裡禱告,天上的菩薩都聽到了,他們會保佑你的。”

褚太後枯瘦的手背上青筋必現,幹皴的嘴唇微微顫動:“阿婆一生輔佐六帝,三度臨朝,要說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看着你長大。那些話你聽見了,也别往心裡去,你身上流的到底是昌明的骨血,日子久了,他會想明白的……”

哭聲接踵而來,悲嚎、哀泣,一疊聲在耳邊回旋。帳裡的褚太後合上眼,紊亂的氣息化作深淺不一,漸漸停了。她實在是累了,身心俱疲,一覺睡下去,大好河山,從此誰屬,與她再不相幹。淚從眼角垂落下來,滲進枕裡,像滴陳年的血迹。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卸下防備,肆無忌憚流露自己的疲憊。

顯陽殿外的脊瓦之上,茅草迎風瑟動,連它們都感知到,這裡的故事将自此謝幕。

六月初一,崇德太後褚氏崩于顯陽殿,在位凡四十年,谥号康獻皇後,葬于崇平陵。

幾月後,苻秦大亂,在謝安的強烈堅持下,一舉攻破兖、青、司、豫四州,三魏之地皆歸降東晉,眼看着克複中原的切盼就能實現。謝玄上疏朝廷,要求親自駐守彭城,豫州刺史朱序鎮守梁國,這樣北能固河上,西可援洛陽,内能為朝廷戍藩。

司馬曜接到奏章後,連夜急诏群臣,琅琊王等人竭力反對,認為晉軍征戰已久,士疲将乏,再耗下去糧禀秣馬都要告急。應當戍守邊關,休兵養息。當然,這隻是一面的堂皇之辭。最要緊的,南渡以來,司馬皇室的地位久已虛挂,士族輪流把持朝政,誰也不想再出一個“桓溫”,這是所有人心裡,不可言明的默契。

次日,诏書就發往彭城,急召謝玄回鎮“淮陰”,命朱序鎮守壽陽。謝玄接到诏書後,一怒之下撕了個粉碎。

此時的謝安,也已到了彌留之際。重重垂下的簾幄後,傳來女眷壓抑的哭聲,他才一咳嗽,就有捧着巾栉湯藥的婢女擁了進來。他揮手道:“出去……叫石奴和瑗度進來,我有話交待。”

過了片刻,謝石領着子弟們進來,履下悄無聲息,還沒走到床邊,就遠遠地跪下了。

“五弟,來……”謝安的聲音極虛軟,連眼中的神光都已渙散,謝石趕緊扶他坐起身,半靠在自己身上。隻聽他喃喃地道:“今後謝家可就靠你了,阿羯在外征戰,瑗度還年輕,萬事要多留心。如今太後已故,吾家深受主上猜忌,你們聽着,要以素退為業,不可豫人家事,切切記住……”

謝琰跪在帷前,忍不住有一絲激動:“那北伐……”

“咳咳咳!”謝安好一通咳嗽才遏住,幹癟的嘴唇似兩片枯葉,抖得厲害:“陛下輕佻浮躁,沒有人主之量,北伐不過是一句空談。待我死後,就讓阿羯上疏解職,早日回會稽去吧,建康這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帳後的劉夫人聽到這裡,兩行熱淚突地湧了下來,一徑哭得撕心裂肺。她身後猛地鑽出幾個孩子,都撲到病榻前,握住謝安的手哭喚道:“阿公!阿公!”

衆人更覺得心酸,謝安撫挲着他們的頭,笑了笑,他含糊而堅定的聲音說:“哭什麼,阿公自有好去處。你們都記住,我謝家子弟華宗冠胄,磊落如玉,将來入仕後,要思自勤勉,為國為家,切不可做有堕家風之事……記住了?”

幾個孩子都哭得哽噎,用力的點頭。謝安渙散的目光,移向最小的那個孩子,五指在他清秀的面龐上停留片刻,嘴裡不知喃喃念了句什麼,手就滑脫了下去。

八月,謝安在建康烏衣巷薨逝,朝廷追贈他為太傅,谥号文靖。謝玄接到叔父死訊,心灰意冷,回到淮陰後上疏請求解職,朝廷不予答複,他又一連上了十餘道奏疏,才被恩準。

三年後,謝玄病逝于會稽,終其一生,也沒能實現北伐的志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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