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似曾相識,寸馨在說出口後想起來了,她從前在《紅樓夢》裡讀到過。
賈寶玉對林黛玉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這位妹妹,好像在哪裡見過。
從古至今,搭讪手段還是這樣俗套,但是賈寶玉跟林黛玉确實是有前世姻緣,而她也和面前的男人有過一夜的交情。
見他終于将眼神正視向自己,寸馨鼓起勇氣讓他嘗試回憶:“就是昨天晚上,下着大雨,你幫了我,還解下自己的領帶,我記得是棕灰色的棱紋,你把它綁在了我的……”
“咳咳!”
突然,面前的寸頭保镖瞪大了瞳仁,神色裡兼具震驚與嚴肅:“這位小姐,我們趕時間,請借過。”
話一落,他轉身就用高大的後背擋住了寸馨,伸手護着自家老闆走向旋轉大門。
寸馨一愣,這話她也對人說過,就是路邊看到發傳單的銷售,聽罷下意識解釋:“我會把領帶洗幹淨送回給你,但是至少給我一個聯系方式吧。”
她說到後面,語氣隐隐有些嬌小姐的脾氣了,裝禮貌也隻能維持前面的幾分鐘。
寸馨抿了抿唇。
看到長指先生收回了視線,擦肩而過,毫不留情地坐上了停在酒店旋轉大門前的轎車。
她緊繃的肩膀又垮了下去,耷拉着腦袋,是真的認錯人了嗎?
可是他那樣的品相,整個港城能找到幾個?尤其一個人的手比臉還要獨一無二,她認得他的手。
就在她轉身往西門走時,忽然有人在身後喚了她一聲,她心頭微動,步子站定,沒有立馬轉身。
淑女的教養在這裡又讓她擺起了架子,她雙手插着兜,看見那個魁梧的保镖走到她面前,指尖夾着張名片遞了過來。
展峰?
寸馨看到上面的名字時,眼瞳蓦地一亮,剛要伸手接過,聽見他說:“老闆的領帶交予我處理就行,這是我的聯系方式。”
她臉色一僵,自然不能表現出失落,并且還要擡起頭,剛才因為進出電梯時有些着急,她倒是沒有正眼瞧過面前的保镖,但此刻視線裡照進來了一張五官硬朗的濃眉大眼,倒也有幾分沖擊力。
她開始想其他計劃,并且輕捏過他的名片,莞爾一笑:“好的,謝謝展先生,我到時會聯系你。”
男人沉硬地點了點頭,而後轉身要走,寸馨忽然喚了他一聲:“等等。”
展峰微側身,聽她要說什麼,寸馨食指與中指間夾着他的名片,晃了晃,挑眉:“給我名片,是你的意思,還是那位先生的意思?”
說着,她的眼神還往停在旋轉門外的深銀藍GMT車身掃了眼。
展峰顯然停頓了一秒,寸馨将之解讀為,他不想她和那位先生扯上關系,所以說:“我家老闆心軟,小姐,還請你不要打擾他,給名片也是我的意思。”
她微微一笑,也沒有氣餒,而是仰頭道:“誰說我要打擾他了?隻是我從不拿别人的東西。”
說罷,她當着展峰的面将他的名片塞進包裡,甩了下垂過臉頰的烏黑長卷發,側身朝他揮了下手,揚起一道自認夠明媚的笑:“等我打電話給你。”
展峰愣了一刹。
回到副駕,老闆正在後車廂翻看文件,他如實彙報:“我已将聯系方式給她,到時會去替您拿回。”
展峰并不清楚老闆的領帶為什麼會在一個雨夜落在寸馨小姐的手上,但是從方才的交集來看,她并不清楚老闆就是秦知廷的長兄。
抑或者她知道,隻是假裝偶遇,達成與秦家的聯姻。
這個寸馨小姐好像手段不低啊。
想到還要去找她贖回老闆的衣物,展峰的手不自覺摸上手機,打起了精神。
然而秦知阙明顯不将之放在心上,目光未離手上的文件:“不需要讓她知道我是誰。”
“可是秦董的意思,是要您和寸馨小姐結婚……”
展峰未直言的意思是——既然要結婚,她不可能不知道您是誰。
“我明天就回内地,他還管不到我的頭上。”
展峰垂眸道:“明白。”
車身啟動時,忽然一道手機鈴聲響起。
展峰下意識想到是寸馨的來電,後背陡然坐直,待看清來電提醒,卻是——車行的電話。
眼神看了眼後視鏡,秦知阙未擡眼眸,仿佛回來一趟港城,隻是為了收拾他那個不孝的弟弟。
挂斷通話後,展峰轉頭朝後車廂的秦知阙彙報:“是車行打來的電話,今早有人送了副車胎過去,根據标碼查到了車主。”
老闆昨晚的行程并未叫上他,展峰也沒有資格過問上司為什麼會落了副車胎在外面,就跟他那條領帶一樣,昨晚的事,未免太過激烈?
因為此刻的老闆,平靜無波的眼神微掀起,展峰在這時候盡量不帶情緒地秉公陳述:“并且據車行的人所說,送車胎過來的人想知道車主是誰,老闆,需要……告知對方——您是誰嗎?”
沒有客戶的同意,車行是不會洩漏私密,秦知阙此時反問他:“忘了我剛才說過什麼?”
不需要讓她知道我是誰。
展峰點頭:“我這就照做。”
所以,這位送車胎過去的人,也是寸馨小姐。
車行的電話打通。
寸馨接了起來。
“小姐您好,暫時未查到輪胎車主的信息,這邊建議您通過其他渠道獲取,感謝來電,請問還有什麼能幫到您?”
寸馨接到電話時,車身已經駛入了車庫。
她靠在駕駛座椅背上,微笑道:“既然查不到失主,那車胎我也不送回去了,貴價物,我需要跟本人核實。”
寸馨說這句話時心裡存了報複,今日展峰過來的時候,明顯是承認了他家老闆就是昨晚用車胎堵井道的人,但是那位主人高高在上,傲慢無禮,連一句招呼都不打就讓保镖攆走她。
比起來,他那位保镖外形好,待人還算尊敬。
她又不是要在一顆樹上吊死。
這樣想後,她心情舒暢,甚至能上樓泡一杯咖啡,如果不是在客廳看見爸爸,她的心情能一直維持到明天。
“爸爸……”
“今日跟知廷聊得怎麼樣?”
寸堯臻氣定神閑地倒着功夫茶,紫砂壺熱霧袅袅,象征他平靜無波的表面下,正火滾燒心。
她不知道秦知廷是否把今天吵架的事跟家裡說了,她捏着工裝褲腿道:“他不喜歡我,何必勉強。”
這種情況就沒得救了。
突然寸堯臻将紫砂杯猛地擱到小葉紫檀茶盤上,伸手指着她訓斥:“你穿成這樣,怎麼嫁得出去!”
寸馨一時間愣住了。
下一秒,眼眶發紅,扭頭就往樓梯上走,聽見寸堯臻朝傭人道:“讓她媽媽好好來看看,怎麼養了個穿得不三不四的女兒!”
“我是影響市容還是暴露過分了?我隻是沒有讓男人滿意而已!這不是我的錯,我穿什麼衣服也不是依據男人的眼光去挑,是為了我自己高興!”
駁完嘴,寸馨跑回了樓上,樓下隐約傳來爸爸被激怒的聲音:“想一輩子不嫁住在家裡?你以為這房子是你的?”
她關上房門,用力壓住嗓子裡的酸意。
可眼睛的霧氣卻藏不下,她進了浴室洗臉。
那條棕灰色領帶就挂在浴室的架子上,她昨晚讓人去取了回來,也不敢讓阿姨幫忙洗,否則爸媽知道自然問東問西。
這個家确實窒息到無法呼吸。
手心都被領帶搓紅了,寸馨吸了吸鼻子,擰幹挂到窗戶邊,然後拿出手機,照着名片上的号碼給展峰發了條信息,約他明日交接,順帶把車胎都還回去。
“嘟~”
手機屏幕亮起——
【明日我将返回内地,物品會派人上門領取,麻煩小姐将地址發我,感謝。】
寸馨第一反應是難過。
為什麼全世界都在給她下攔路石?
為什麼第一個男人不行,第二個男人也不行。
秦家不娶,在她父母眼裡她就是沒有男人要,呵,不過是那些男人沒福氣罷了!
寸馨緊緊抿住嘴唇,光标還停在回複框裡,視線中印着展峰那行信息。
等等。
返回内地?
一個念頭猛地閃過,下一秒,寸馨急匆匆走去書櫃,在抽屜的一堆證件裡找到了往返通行證。
爸爸不是說這個家不是她的嗎?
那她走就是了。
第二日清早,才過九點,港城的太陽就有了變烈日的趨勢。
她拿着個手提包下樓,特意挑了條白色連衣裙,無袖寬肩帶,束腰過膝,印花說是著名的國畫大師所作,白色裙身如煙波浩渺,上面若隐若現的紋路是淡粉的蓮青綠的葉。
原本是要穿給寸堯臻看看的,不是說她不會打扮嗎,那就好好瞧瞧他女兒,不是秦家不娶她,是她不嫁!
然而,偌大的一幢樓,除了傭人,根本不見她父母的身影。
吃早餐的時候狀似無意地問了傭人,說先生太太早已出門,要與朋友打高爾夫。
寸馨心裡莫名空了下去,但很快又自我安慰,他們不在,自己逃得更快。
吃完早餐便去車庫開車,然而還沒開出自家車門,就被保安攔住:“阿馨,先生和夫人今日吩咐,不讓你開家裡的車出門。”
寸馨花了一分鐘了解這件事情,然後終于明白父母為何早早就出去了,原來是不給她說情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