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清醒來已經是傍晚時分,她透過窗棂,看着天邊的落日餘晖,慢慢轉向身旁焦躁不安的義甯:“不好意思啊,髒了你的院子。”
義甯看着枕清這副模樣,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惱怒,人都躺在這裡了,他哪裡還會去關心什麼髒不髒院子!
而且身體已經到達了極限,暈倒前還能叫人不易察覺出來。
義甯想出言譏諷枕清真會僞裝,明明還是個比他還小的女娘,心思竟然能藏得如此之深。
可是她現在躺在榻上,身形薄得跟一張紙似的,仿佛風一吹,人也跟着飄走了。
到底也是相處了好幾年的人,義甯别過腦袋歎氣:“算了,今日這事,我去告訴禹王。”
枕清當即出聲,聲音暗啞:“别告訴他,我不想讓他擔心。”
義甯冷笑道:“是害怕他知道你來了我的院子,問了一些奇怪的問題讓自己氣急攻心吐血了,還是真的不想讓他擔心?”
枕清抿唇:“你不是知道嗎?有必要再追根究底嗎?”
義甯倒出一碗湯藥,推到枕清面前,頗為無奈:“你總是不講真話。”
“是你覺得我說謊成性,有沒有一種可能,是你過度揣測我了,我原本就是這個意思,你偏要把它繞個幾圈。”枕清低垂腦袋不想再去看他,“義甯,你從來不信我會說真話。”
或許是因為剛病倒,枕清的聲音輕輕柔柔的,身形也更顯纖細消瘦,臉頰兩側的碎發輕飄飄落在肩上,突然有種一碰就碎的薄弱,也有旁人家柔弱女娘的感覺。
他時常說枕清不溫柔,做事精明,可是現在的她骨子裡有傷春悲秋,叫他如鲠在喉,心忽而有些疼得厲害。
原來她也不是鐵打的,原來她也會這樣傷心嗎?
義甯忽略心中酸澀,忽道:“你叫我怎麼信你,你敢說你對我沒有欺瞞嗎?”
枕清仿若聽到好笑的事情,她問道:“那你呢,你又待我坦誠了嗎?你可真貪心,隻允許你知道我的,卻不願意讓我猜測你的,坦誠是相互的,并非是我一人的事!
“你我認識三年,我都不知道你在太醫署裡也挂着職位,所以你想要真誠,請你先看看自己,是否做到如你自己所說的那樣對待我。”
義甯聽到太醫署三字,手幾不可查的一抖,額前的細碎的發絲在燭火下的照映下,顯得毛茸茸,将他本身的戒備和防禦變得更為濃郁。
他擡眼看她,倔強地抿唇,身上寒涼意外地一點點被稀釋,展露出敏感又脆弱的一面,卻意外地沒有說話。
枕清心緒複雜,也不再言語,喝完藥,便離開了這間院子。
夜色昏暗,回去的路上隻有幾盞孤零零的小燈挂着,路邊叢木簌簌聲響,寒意凜然。
枕清步履緩慢,沒有平日的淩厲輕快,衣袖還有血漬,仿佛是一朵殘破蕭條的射幹花[1],凄美又伶仃。
義甯木然地盯着枕清闌珊的步履,緊緊握拳,克制住自己要追上去的步伐,他深深呼吸,緩緩閉上雙眼。
夜色裡,身後的燈盞明明滅滅,走至轉彎處,地上的兩道影子被拉得斜長。
他終究是跟上來了。
枕清散漫不經地勾唇,對待義甯的眉眼總是浸着嚣張和調侃。
今夜她一改往常,視線微微朝後掃去,盛着蒼涼的眸子徐徐望向義甯,帶着他看不懂的情緒。
這夜,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沒有睡着,他輾轉反側,閉眼都是枕清那雙含有深意的漂亮眸子。
仿佛他曾經做過對不起枕清的事情,義甯一夜未眠。
在今夜,枕清也疼得久久未睡,她推開窗,看到滿天星鬥,突然伸手要去抓下來,卻發現是觸碰不到的。
今日她去義甯那裡就是為了确定一件事。
上一世她中的毒,其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來的。
不過,她現在知道了。
長安鬼市。
半夜而合,雞鳴而散。與人交易,多得異物。[2]
雖說大啟朝宵禁甚為嚴格,若是被抓到了,指不定要挨幾十闆子,若是在坊内不外出走動,倒也沒事。
況且鬼市也是朝廷默許的存在,就在長安城玄都觀旁。
鬼市開市的時間是在子時,是陰氣最重的時刻,據說那時也是通往陰陽兩界大門的時間。
枕清一向不信怪力亂神,唯獨在重生這件事上打破了一絲看法,卻也沒動搖到根本。鬼市之所以會用這個時間點,大概是為了掩人耳目,方便交易。
此地沒有尋常時候那樣沸沸揚揚,吆五喝六。商人們既彙聚于此,又縮在黑暗處,鬼市裡邊有不少的奇珍異寶,絲綢、藥材,當然還有一些來路不正、不能見光的東西,但其中真假參半的貨物亦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