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的上空,洛陽城内的信鴿放出了百餘隻,隻為了關注一個人的行蹤。
洛陽城内新來了一位縣令,據說是今年的狀元郎,鄰裡街坊津津樂道。
春生秋殺,風刀霜劍。
洛陽郊外的小路,蜿蜒泥濘的路面被一層水色覆蓋,難以行走。應钰的身形幹脆利落,似無察覺般面無表情地朝前走去,即使風雨冷到骨子裡,也沒發出一點聲音。
身後落下幾尺遠的京墨和天冬面色慘白,趟過一次次污水,加上接連幾日不曾好好休息,早已體力不支,冷水打濕了衣服,又緊緊貼在皮肉上,冷得發顫,上下唇齒不由自主地磕碰在一起。
仔細聽去,還能聽到牙齒在劇烈打顫。
應钰聞聲停下來動作,在腳底漾蕩的水聲圈起一層層漣漪在此刻微停,她并未回頭,而是擡頭看向黑雲密布的天空。
今日便是第三日了,他們不能再走了,大家都已經精疲力竭。
應钰說在此地停歇一會,不出片刻就聽到許多的馬蹄聲在夜色中穿梭而來,踩踏迸濺的水花仿佛雷鼓聲敲在她的心頭上,她升起了前所未有的平坦。
今夜本就下了一場急雨,這時,天空又突然下起了朦朦胧胧的雨絲,輕飄飄地搭在面頰上,起了幾分癢意。
青黛雖然不知道應钰在躲着誰,但看樣子是一個極難對付的人,她注意到應钰的目光,不知道為何,總覺得有些奇怪。
應钰恰似放棄了掙紮,站在原地未動,在下一瞬間,擡眼看向在拐角處已經出現在眼前的人,心中那塊大石切切實實壓了下來,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看清來人的青黛和應钰大有不同,青黛如同被一桶冷水從頭澆灌到腳步,遍體生寒。
應钰竟然躲着曾在阙口救下的那位小郎君?
為首的盛松言坐在高大白毛烈馬上,身穿華貴精秀的紫色便衣,衣領繡着細膩的銀色紋理,手腕上的護甲在月色的照耀下,泛起冷色的白光。
盛松言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們,神情如同冷冽刺骨的寒冰,又像是即将崩塌的雪山,仿佛在頃刻間覆蓋消亡。
這種冷意,大抵是因為應钰躲了他三日,而他也找了她三日。
不知道為什麼,盛松言明明已經封鎖了消息,應钰還是聽到了風聲繞道,不前去洛陽。
他在洛陽城裡等了兩日,遲遲沒見到應钰,當即發覺出了問題。令他沒想到的是,應钰底下的人脈和勢力遠比盛松言所想的要更多、更厲害些。
盛松言下了馬,不急不徐道:“躲了三日,今日總該能跟我回去了吧,應钰。”
應钰聽着盛松言踏着濕漉漉的水漬走來,腳底蕩出的波紋在月光下像是一串又一串的銀色手鈴,她忽然有一種想往後退的想法,可是被心裡的某根東西拉扯着,又叫她動彈不得。
應钰見他目光沉沉,憑借薄稀的月光對她上下掃視一番,似乎察覺沒有受傷,從而松了一口氣。
盛松言擡手輕輕碰上應钰的面容,應钰眼皮一跳,她感受到盛松言冰冷的手指在她臉上遊走,手中的動作越發濃重,她别過臉,聲音輕輕地、略有哀求道:“放過我吧。”
盛松言聞言,心仿若被針尖刺得鈍痛,觸碰的手瞬間落了空,他失神地看着應钰被打濕的秀發,露出瘦削的側臉,冷漠又淡然。
晚秋的水很冷,即使被雨絲打在身上,他似乎也沒察覺到冷意。盛松言沒有答應,他緩緩收了手,聲音是不容置疑的語氣:“跟我回去。”
應钰回看那張臉,一如往日,可又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顫動,在那堅不可摧的禁地,搖搖欲墜。
今夜的天色着實不好,孤風低沉地吼叫,肆虐在林間小路,胡亂吹刮在身上、臉上,衣袂在翻飛中獵獵作響,如同握着最尖銳的刀鋒,刺穿嚴嚴實實的衣襟。
應钰知道自己無法逃脫,而天冬和京墨他們也急需休息,她自己也想坐下來跟他好好談談,千言萬語變成了一聲妥協的“好”字。
盛松言重新坐于馬上,伸手想讓應钰與之同乘,應钰輕輕瞥向他那雙骨節細長的手指,下意識伸手将要覆蓋其上,在觸碰之際,她突然回神,正要縮回自己的手,不料盛松言看穿他的想法,立即握住她的手,将人帶上自己所乘的馬匹上。
應钰當即要掙脫,一隻節骨分明的大手按住了她的動作,從而附在腰間,将人緊緊禁锢在自己懷中。
盛松言附在她耳畔道:“天黑,路滑,就這一會,你也不願意嗎?”
應钰看着前方一片漆黑,頓時沒了動作。
回去的路上,雨勢逐漸變大,兩側的黑色枯木枝在風雨中吹吹晃晃,時而從遠處黑天慎泌出的紫色閃電與低雷,馬蹄濺起泥濘的土地,迎面的寒風如同刀子刮在臉上。
應钰臉上的濕發貼合在臉頰上,那雙清澈堅毅的眸子逐漸染上深色,精緻的下颌線在微微上擡劃出一個弧度,聲音裹挾冰冷的雨絲:“盛松言,你不會真的不記得上一世的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