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活着便是報答。”
林熹桐不禁喉頭一緊,他總是這般不顧自己。
亡魂亦該有私欲。
“你為何不肯将自己所求說出,你難道就不留戀陽世?”
林熹桐忽然有些生氣,可她又很心虛。
他已是亡魂,遠離陽世,自己的問,何嘗不是對他的折磨。
有時候,意欲助人的無私也會變成在不知不覺中傷人的自私。
“對不起。”
林熹桐轉過頭,竟有些不敢看他。
細微瑩塵漂浮在湖面之上,眼前之景如夢似幻,她從未見過如此醉人的景。
“你每次看的,都是這樣的夜色?”
洛宋淮搖搖頭,“并非如此。”
“生境與人間一樣,有草木盛衰,有四季輪回。”
林熹桐起身,走到湖邊。
她伸手一觸,瑩塵四散,隻是沒一會兒,那些瑩塵又像是有生命般聚在林熹桐張開的手心。
明亮的光照在她柔和的面龐上,眉眼含笑。
洛宋淮忽然覺得,她才是降臨在自己世界的仙人。
再美的景,在此刻也黯然失色。
林熹桐蹲下身,小心将手中瑩塵放回水面。
“生境與人間不一樣,人間可沒有這麼奇麗的景。”
林熹桐擡頭看他,又轉頭瞧湖面上活潑的瑩塵。
洛宋淮走近,捧起一手心湖水,一瞬之間,手中暗淡湖水變作光華瑩塵,他擡手一揮,瑩塵便飛舞在半空,慢慢降落湖面。
林熹桐驚訝,也跟他一樣伸手舀一手心湖水,隻是等待許久,手中湖水順着指縫流走,并未變成瑩塵。
“看來這些瑩塵不聽我的話。”
林熹桐打趣,有些失望。
“你來。”
洛宋淮蹲下。
林熹桐便随他一起蹲下。
“把手張開。”
林熹桐雖然疑惑,卻還是按他所說,将雙手合攏。
洛宋淮再捧起一把水,想要将水倒在她手心。
湖水再度變成瑩塵,如銀河傾斜,漂浮在她手心。
林熹桐欣喜揚唇,起身将手中瑩塵灑向空中。
夜更為明亮。
林熹桐不知玩了多久,已然有些疲倦。
“是不是每個人死後都會有生境?”
林熹桐坐在湖邊,仰頭看點點明星。
洛宋淮抿唇搖頭,“我也不知,或許是吧。”
“若是這樣,那死也不可怕了。”
她雙眸漸明,似是有幾分舒心。
她曾以為,人死後便會歸為虛無,不再擁有感知之力,人間事也會漸漸淡忘,這是比死更為恐怖的存在。
可是現在,她知道人死後雖不存陽世,卻亦有身存之處,或是在生境,或是入輪回歸陽世,所以死不可怕。
爹娘,還有姜夫人,定和洛宋淮一樣會有自己的生境。
洛宋淮垂下眼簾,“我母親……現在可安好?”
林熹桐身子一僵,她本想瞞着他的。
可一意孤行的“善”不是善,而是惡。
她不能騙他。
“對不起。”
她緊按指節,雙眸不自覺地濕潤。
洛宋淮雙目漸沉,聽出她的話究竟為何意。
“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這怎能怪你?”
林熹桐不知該如何安慰他,他已是亡魂,生者之事如何幹預?
洛宋淮暗暗深吸口氣,壓抑内心痛楚,“我早早離開,不能在母親膝前盡孝,讓她白發送青絲,怎會無罪?”
除了姜夫人,他對不起的人,還有她。
“母親讓我去京城,在京城學醫,等明日醒來,我便要啟程。”
冬日風雪,姜夫人的話她還記得。
“京城定是要比臨縣好上許多的。”
即便如此,兩人都清楚在京會比在臨縣更難。
洛宋淮忽然有些擔心她。
她孤身一人,在京也沒有投靠,隻怕是會前路艱難。
林熹桐環抱雙膝,偏頭将臉靠在膝上,不去看他。
“你不是說往後凡我所求,皆能成真嗎?”
她喉頭一緊,再難開口。
洛宋淮眼裡閃過一瞬疑惑。
湖面幾絲瑩塵飄飛而來,停在林熹桐緊攥的指節上,一閃一閃,照得她眼裡的淚更加晶瑩。
眼中淚躍出眼眶,光亮倏然微弱,駐留在她眼底的淚痕上。
林熹桐隻覺絲絲暖意正源源不斷地浸入骨裡。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不願見我。”
洛宋淮雙眸閃動,偏頭看她。
及腰長發與地面嫩草相觸,幾絲細微瑩塵遊走在她挽起的單髻上。
他聽見她喉間落出的微弱抽泣聲,便不由得心一痛,似是被人用手緊攥着。
夜風吹拂,湖面瑩塵飛舞跳動,她耳畔的絲絲青發也微微晃動。
洛宋淮擡起手,伸手想觸她耳邊飛揚的軟發,卻在将碰到的那一刹按住指節,又将手收回。
瑩塵似是有靈,勾起林熹桐腰間一縷長發,慢慢向洛宋淮靠近。
洛宋淮一頓,随即張開手心,接住那縷長發。
微弱鼾聲傳來,林熹桐不知何時睡去。
洛宋淮握住長發,忽然有些心安。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