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熹桐從未想過,她與洛宋淮的下一次相見,不是在生境,而是在人間。
木盆摔落在地,滾下階。
他的身形極淡,似是微弱日光,一瞬之間便會消散不見。
“林熹桐。”
他忽而微微揚唇,輕喚她一聲。
聲音無比熟悉,與她在生境時聽的一樣。
眼中一刹溫潤,林熹桐仍有些不敢相信,慢慢擡腳下階朝他走去。
可是她沒走穩,猛地向前一倒。
半跪在地,她看見他衣擺正在随風輕動,不染分毫塵土,又有細微瑩塵環繞,十分光潔。
洛宋淮半蹲着,抓住她胳膊,想扶她起來。
可林熹桐始終垂頭,頓在原地。
長發沒來得及梳起,披散着,又從肩頭滑落與地面相觸。
隔了許久,她終于緩緩将頭擡起。
目光相觸,雙眸顫動。
眼前之景如真如幻,而胳膊處的觸感無比真實。
她一時分辨不出這是夢還是事實。
林熹桐擡手,想要觸碰他的臉頰,可就在她将要碰到的那一刻。
瑩塵四散,逝于眼前。
身旁又是空無一人。
半擡的手懸在半空,直到她手臂酸痛才得以放下。
若不是劉知宜來,林熹桐恐怕要在地上坐許久。
“熹桐?”
劉知宜剛推門進來,卻見林熹桐垂頭,呆坐在地,不免被吓一跳,連忙跑上前想将她扶起。
直到這時,林熹桐才回過神來,在劉夫人的攙扶下起身。
她看見了洛宋淮,可是他又消失了。
階上水迹未幹,盆中水也所剩無幾,看着一地狼藉,劉知宜以為林熹桐是摔倒才如此的。
“摔倒怎麼不知起來,可是摔傷了哪裡?”
她将林熹桐扶回房,又将她身上的灰塵拍去。
“沒有,我……沒有摔傷。”
林熹桐搖搖頭,她本想告訴劉夫人這件事的,可是有誰會相信一個死去一年的人會突然出現,甚至連她自己都有些無法相信。
“濟仁堂中的師兄們都在等你呢。”
聽聞徐先生收下新徒弟,又得知此人是洛宋淮的妻,堂中師兄都格外期待,都等着見她。
“師母,我……”
“不要緊張,你看你發還未梳,師母幫你把發梳起來。”
林熹桐呆愣坐在凳子上,長發被挽起,又被梳成利落模樣。
院中粉桃已謝,花瓣落滿地。
“走,一起去吃頓飯。”
劉知宜一直牽着她,帶她來到濟仁堂。
堂外站着幾位男子,他們已等待許久。
“師兄。”
林熹桐俯身,朝他們拱手作揖,幾人皆以禮回之。
飯桌之上,無人提起洛宋淮。
林熹桐知道,他們是怕自己會難過。
徐榮根捋捋須,“往後在濟仁堂,要與不少人打交道,你初入此,便先從藥理之學開始吧,往後再讓你去為人診病。”
林熹桐雖想做診病之事,可她清楚,病者是将康健希望全部寄托醫工的,因此他們不會放心讓她來為自己診治。
此事,她理解。
“學生明白。”
“熹桐,往後在醫館,若是有不懂之處,除了問你師父,亦可請教你師兄們。”
劉知宜掃一眼面前幾位,他們皆是跟随徐榮根多年的學生。
“是啊,盡管問我們。”
幾人連連附和。
“好,謝謝師兄。”
有這麼多人願意幫自己,她突然很心安。
面前之人,過往雖不相識,卻不因她是女子而輕視她,反而願意誠心待她。
即使坎坷一路,可林熹桐無比慶幸,在人事之中她并不痛苦。
她很感激。
林熹桐倒一杯酒,她雖不會喝,可此刻她很想敬他們一杯。
“往後我定會好好學醫,做一個良善且有利于天下人的醫者。”
杯酒下肚,酣暢淋漓。
衆人亦回她一杯。
林熹桐隻在醫館待了一個上午。
整個上午,她都在理館中藥材,有時亦為病者開藥。
吃過午飯,林熹桐便從醫館離開,嘴上說是身體稍有不适,想回去歇息。
想起早上所見,劉知宜對她尤其關切,也催她回去。
事實上,她是想去清覺寺找那位小沙彌。
佛串、瑩塵、洛宋淮。
種種一切,皆因小沙彌丢下佛串而起。
她不能再等,她必須要向他問清。
一路不停,林熹桐走了許久才到清覺寺。
寺内香火萦繞,頌佛之聲環繞,此處在她心裡愈發奇異。
她在寺内找了一圈,見了許多僧人,卻不見那日所遇的小沙彌,甚至沒有和他年紀相仿之人。
心裡仍有些許希望,林熹桐找到寺中一位方丈。
寺中之人她并不熟悉,或許找寺中人才能有所解。
她虔誠地将雙手合十,心裡卻是萬分急切,“師傅,清覺寺中可有一位年紀不大的小沙彌。”
“他大概這麼高。”
說着,林熹桐又伸手比起來。
方丈搖搖頭,“阿彌陀佛。”
“施主,這寺中無有如此之人。”
她仍不願放棄,“那師傅可能讓我見見寺中所有小沙彌?我能認出他來。”
“施主,本寺皆是年歲在二十以上的僧人。”
一句話便斷了她所有念想,這寺中沒有她要找的小沙彌。
那日她明明在清覺寺中見過,可此刻這方丈卻聲稱寺中從無小沙彌。
頌經聲入耳,林熹桐留在原地卻不得心靜。
“姑娘如此心誠,定能如願,姑爺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望佛祖保佑我兒婦能平安生産。”
……
殿中皆是凡人求佛之聲。
林熹桐忽然想起沈月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