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字,可眼神還是不可覺地看向她。
“你……何時來的?”
林熹桐搖晃着腦袋。
“我也不記得了,看着看着便忘了時間。”
洛宋淮将筆放下,起身走兩步到窗邊,為自己的入神發笑。
“我竟沒有察覺到。”
林熹桐繞進屋子,走到他跟前。
“今日我特地早些回來,我們一起出去吧。”
洛宋淮稍稍頓了一下,“好。”
許是時辰有些晚,此時南淮莊内人并不多。
見有人來,店家忙上前招待。
“二位客官要何種布料?”
林熹桐有些答不上來,她對布料種類并不了解,在永州時也很少去布坊。
見她欲答卻閉口不言,店家也不再問,倒是自顧自地講起來,“姑娘與公子年紀輕,買些顔色清亮的布匹更襯,請随我進去看看。”
兩人跟在店家身後,林熹桐又時不時觀望店内布匹。
琳琅滿目,應接不暇。
幾人站在許多布匹前。
林熹桐手指着一卷,又用手去觸。
“洛宋淮,你說這布匹好不好看?”
他點點頭,“好看。”
“那這個呢?”
“也好看。”
“那你喜歡哪一個?”
“……我都喜歡。”
林熹桐撅撅嘴,“就沒有一個最喜歡的?”
店家沒忍住笑,“二位還真是和諧,姑娘是要為這位公子買布匹吧,公子樣貌俊美,這些布匹都極為适合他。”
“姑娘喜歡之物,郎君便也喜歡。公子既然選不出,姑娘何不選自己最喜歡的?”
林熹桐抿抿唇,細細斟酌。
她也犯了難。
“……那便這個吧,墨玉綠,還有這蒼藍色。”
“一卷便已足夠。”
洛宋淮覺得自己用不上這麼多。
“我想先讓人為你做一件,餘下一卷,我再親手為你做,我做得慢,定是比不上旁人的,恐怕得要你多等些日子了。”
林熹桐赧然,過去在家時她會跟劉媽媽學做女紅,可她常常偷懶,技藝算不上好。
心裡一陣暖意,洛宋淮微微彎唇,“我可以等的。”
“公子随我去量體,好讓人為你裁衣。”
從南淮莊出來時,天已有些灰黑,隻是好在筆墨坊不算遠,走幾步路便到了。
兩人懷中抱着許多物件,有些脫不開手。
路上燈火不算明亮,林熹桐忽然看見洛宋淮腕間冒出幾粒瑩塵,隻是沒一會又暗了下去。
她不覺奇怪,因為洛宋淮說過,瑩塵的溫度便是他的溫度,所以他體内定有很多瑩塵,或許這些瑩塵待得困乏,想出來瞧瞧。
可這歡快的想法在兩人到家時變得嚴肅起來。
洛宋淮的面色與神情忽然變得很差,他面色有些蒼白,目光也有些無神。
“洛宋淮,你現在可還好?”
神色一滞,還沒等洛宋淮回答,他便昏了過去。
林熹桐頓時心驚,明明在外時他還一如往常,可突然之間變得虛弱。
她将洛宋淮扶起,小心将他放在榻上。
他很平靜,若不是見他忽然暈倒,林熹桐定會以為他隻是睡着了。
她拉過他的手,想要為他診脈。
可林熹桐找不到他的脈搏,他的脈搏不再跳動。
一瞬之間似是堕入萬丈深淵。
她一直都在騙自己,她拼盡全力地将他當做人來看待,他也原本是一個人,可細微處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她——他們是不一樣的。
人與鬼,不一樣。
人的血肉溫熱,而他的溫度卻要靠瑩塵維持。
人有脈搏,而鬼魅沒有。
……
陽世診治之法對鬼魅是沒有用的。
失神間,臉頰處的溫熱更是讓她再度痛苦。
月色澄澈,林熹桐一直守到了深夜,她睡得并不安穩,時常醒來。
醒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看洛宋淮,可他從未睜過眼。
夢魇纏繞,林熹桐忽然覺得有人在拉自己的手,将她從噩夢中解救出來。
燈燭早已熄滅,屋内昏暗一片。
手腕處的佛串溫熱,散出點點瑩塵。
暗夜裡,雙眸清澈,微微閃着光。
洛宋淮坐在榻上,看着她。
手中指節顫動,林熹桐這時才覺察到——在夢裡,是她将他的手緊拉着。
瑩塵接連成線,将兩人腕處相接。
林熹桐很清晰地看見,佛串中的瑩塵正慢慢進入洛宋淮體内。
“為什麼?”
寂靜中,林熹桐忽然開口。
洛宋淮沉默着,他少有不回答的時候。
“你不要不願告訴我,我想聽你親口說,而不是……讓我自己猜。”
林熹桐莫名有些生氣,她知道這份怒意是自私的。
可她偏要在此時自私一回。
仍是沉默,林熹桐垂眸,将手松開。
就在她将手收回的那一瞬,手被包裹起來,一直沒放開。
林熹桐坐上榻,與他離得更近。
“洛宋淮,我想聽。”
黑暗之中,比這瑩塵更明亮的,是兩人的眼睛。
“林熹桐……我隻是一個鬼。”
“是鬼又如何,我不在乎。”
“這世上,隻有你能看見我。”
他别過目光,緩緩道來。
心尖一陣刺痛。
“那為什麼今日在外面,旁人也能看到你?”
“因為這些瑩塵,因為它們,我才能短暫地以人身出現陽世,讓旁人能看見我,可這是有代價的。”
“洛宋淮,我不要你為了我而殘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