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想不到地,沈應文“嗯”一聲。
知曉一點便想知曉更多,馮随山小心翼翼地問下去:“那……是何事?”
又是習慣的沉默。
他識相地收回心思,不欲再探。
“馮随山。”
沈應文突然開口,打破這片沉默。
馮随山察覺他似乎有意說下去,“副使?”
天不知何時變得白茫,隻是仍有大半的灰暗未散去。
沈應文仰着頭,淡淡開口:”你可知道近日濟仁堂那件事?”
“知道的,不過是一樁普通的命案,沈副使怎問起這個?”
他答得坦然,讓人看不出情緒,可越是如此便越能感受到冷漠。
人命。
在京城百姓中可掀起風雨,但在皇城司,便是尋常事。
他們早已習慣。
沈應文并未回答他,隻是接着問:“那日刺傷濟仁堂徐先生的人現在如何?”
馮随山茫然不解,卻依舊答道:“他現在定是被關在府衙獄中,不過也關不了多少時日就能被放出來。”
“我聽人說,那女子在衆人面前宣布離開濟仁堂,也不知她此舉是何意,她一個外鄉人,無依無靠的,離了濟仁堂還能去哪兒?”
沈應文眉頭一皺,他沒想到林熹桐會做出這個決定,“離開濟仁堂?”
馮随山繼續說下去:“她孤身一人的,離了濟仁堂也不知能去哪兒,就算身懷醫術,鬧出個一屍兩命,京中也不會有人敢讓她診病,若我是她,我一定會離京,離得遠遠的。”
孤身一人……
無有牽挂,便什麼也不怕。
沈應文心裡悄悄升起一抹極淡卻洶湧的想法,可很快他便斷了這思緒,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馮随山忽然笑笑,像是在談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過這件事也不用皇城司操心,衙門的人很快就能解決,就是不知這女子能不能躲得過了。”
“苦了她,要受這樣的罪。”
沈應文小聲開口,他的聲音很淡,淡到坐在他一旁的馮随山沒能聽清。
再擡眼,天已全亮,天際也無有一絲灰黑。
沈應文慢慢起身,朝外走去。
“沈副使是要去哪兒?”
望着越來越遠的人,馮随山開口問。
“我……不知道,”他停在原地,思緒更為繁雜,“回家吧,我有些累了。”
府衙外,三聲鼓鳴,響徹雲天,将天邊的灰暗驅趕。
很快,府衙門被打開,跑出幾位面色焦急的府吏,見是一女子,他們面上的焦急淡了許多。
“何事在此擊登聞鼓?”
石階之上,問詢之聲。
石階之下,聲聲擲地。
“喊冤。”
府吏眉目再度皺起。
“你為何事喊冤?”
公堂上,胡廣瑞率先開口。
林熹桐跪在堂上,擡頭看他,“民女林熹桐,為田家婦之死而來。”
胡廣瑞神色明顯一滞,頗有不滿,暗自說一句:“隻是為這事。”
擊登聞鼓,府衙必須受理。
胡廣瑞本想過些時日,等田父快放時将她捉來,了結此事,不料今日林熹桐竟前來擊鼓喊冤。
可即便林熹桐不來,如今正處牢獄的田父也是等不住的。
不過兩件事,天差地别。
“你有何冤情?”
“我不曾下毒害死這婦人。”
跪在這堂上的人,皆說自己清白無冤,府衙的人早已多見不怪。
身旁瑩塵飄蕩,隻是瑩光被日光沖淡,微弱得讓旁人不能看見。
洛宋淮一直站在堂外,凝望着她的背影。
天未亮時林熹桐便開門離開,她動作很輕,企圖不發出一點兒聲響。
他沒有戳破她的私心,于是一直悄悄跟在她身後。
見她停頓,見她向前,見她擊響登聞鼓。
即使那時他離得很遠,可三聲鼓鳴,聲聲入心,令他為之顫動。
于是此刻,又見她無畏地跪在堂前。
她脊背挺直,頭也未曾低下,讓人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怯懦。
她似乎一直都是如此模樣,不論得失,不計後果,世間艱險從不懼怕。
獨行暗夜的人從不會恐懼黑暗。
左右府吏,堂上官。
林熹桐即便跪着,也絲毫不顯弱小。
“你可知擊響這登聞鼓……意味着什麼?”
見她如此坦然,胡廣瑞發問。
這還是他到府衙任事以來,第一次碰見有人擊鼓鳴冤。
親曆過的同僚常說,擊鼓申冤的人剛跪上堂時從不露怯意。
“我知道,意味着我隻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生,要麼死。”
此冤得雪便是生,此冤未雪便要死。
胡廣瑞忽然站起來,俯視面前的女子,良久才開口:“你既說有冤,可光憑你一人之言斷是不夠的,何人能為你作證幫你申冤?”
林熹桐眼神頓住,垂下眸。
這京城内,她無有親人。
事實上,她本就沒有親人。
可此刻,她想起洛宋淮。
不。
他不能,也不行。
很快,她便将此想法壓回去。
堂上肅靜,所有人都在等林熹桐的回答。
“誰能為你申冤?”
胡廣瑞再一次問她。
他的話在堂上回蕩,久久不能揮去。
林熹桐倏爾擡眸,嘴角不可察地抽動一下。
“我……”
她話未說完,身後卻傳來步履聲,将她的話打斷。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