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天院外隊列如龍,不少人正待着登名參加不久後官家舉行的考試。
混着寒氣的風吹動裙角,林熹桐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給。”
張正鈞從遠處跑來,手中還拿着熱氣騰騰的紅薯。他一離近,林熹桐便能聞見香氣。
紅薯剛出爐,正是滾燙的時候,剛一入手就在林熹桐手上翻來覆去。
張正鈞将皮扒開,内裡明亮的橙黃與外表的灰褐格格不入。
“不知何時才能到我們,天又冷,用它暖暖手也是好的。”
林熹桐将手中的紅薯緊握着,點了點頭,“多謝師兄,這紅薯真香。”
林熹桐環視一番,周旁竟隻有她一個女子,雖早已想到,可當她真正看見,也會不自覺地有些失落。
她的身影在人群中有些突兀,便不時有人朝她看幾眼,面露驚愕,待林熹桐察覺擡眸,那人又将目光移去。
兩人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林熹桐搓了搓手,企圖能有一絲溫暖。
若此刻洛宋淮在她身邊,她也不必遭此寒涼之罪了。
院内空了大半,竟有半分寂寥。
張正鈞先林熹桐登好名。
登名官擡筆,沾了沾墨。
多時繁忙,他早已不耐,不曾擡頭,隻想早早了結自己的公務。
林熹桐将家狀交上。
登名官翻閱正準備記下,忽地蹙了蹙眉,擡頭去看面前之人。
“女子?”
他顯然有些詫異。
他将那份家狀放在一旁,招呼後面的人登名。
林熹桐愣在原地,她早已因他的那聲混着鄙夷的“女子”惱怒,此刻他竟又将自己無視,她再不能忍。
張正鈞看出那人此舉究竟是為何,上前一步。
“大人,她的名你還未登。”
心中雖有惱意,可張正鈞也不敢輕舉妄動。
他将筆放下,“官家考試,豈是兒戲?”
林熹桐拿起自己的家狀,抱在懷裡。
“我從未将此事當做兒戲,還請大人好好對待。大人無非是見我是一個女子,便對我置之不理。”
他挑了挑下巴,“官家之試,是為選醫官。古往今來,我從未聽說過有女子入宮為醫官的例子,我這一生也少見女醫。今日來此登名者無數,之内定有大才之人,更何況層層篩選隻擇一人,其難度可想而知,我看你還是趁早放棄,免得費力隻為一場空。”
張正鈞握緊拳,“大人如此笃定,便是讓人知道你是何等心胸狹隘之人。”
登名官被張正鈞呵斥,心中不滿更深,面露怒色,猛地站起身,“你這人如此莽撞無禮,就算參加考試,将來也定不會為官家所用!”
張正鈞還欲再辯,林熹桐将他拉住,自己上前看那登名官。
“是,我是一個女子,可我朝哪條律令規定女子不可參加官家之試?若有,還請大人拿來讓我看看。”
“可就算有,我今日也不會走。”
“所有罪責,來日再擔。”
登名官甩甩衣袖,“冥頑不靈!”
“何事在此喧嚷?”
聲音從身後傳來,林熹桐隻覺這聲音有些熟悉,轉身看去。
沈應文隻看她一眼,又移開目光朝登名官看去。
登名官忽地收去面上惱怒,恭敬起來,“沈副使。”
“隻是出了點小事,定不會耽誤今日登名一事。”
沈應文撩袍坐下,看一眼面前堆疊的名冊,“我問的,是何事?”
他冷着臉,顯然對登名官的回答不滿意。
林熹桐錯愕,她沒想到沈應文會突然出現。
今日登名一事合該歸太醫院管,似乎與皇城司無關。
可方才的一番話還有登名官畢恭畢敬的神情,無時無刻不在宣示這事是皇城司的。
沈應文此刻的神色冷漠至極,林熹桐想起第一次見他那日。
他手中握着劍,話語緊逼,也是今日這般咄咄逼人。
登名官慌了神,連忙答道,“這女子也想登名考試,分明是來搗亂的,我正想讓她走。”
“你與她素不相識,憑何如此認為?”
“她一個女子,哪能……”
沈應文打斷他的話,“我記得你今日要做的事隻是登上來者名,其餘的,誰給你的膽子去管?”
登名官再不能答。
沈應文擡頭,眼中冷厲淡去許多,他看了看林熹桐,微微點頭。
視線下移,停在林熹桐懷裡的家狀上,“你的家狀……”
林熹桐回過神,忙将家狀送上。
沈應文小心翻閱,又擡筆,将林熹桐的名字登上。
登名官不敢再有一絲一毫的不滿,繼續為後來者登名。
看林熹桐的名字被寫上,張正鈞終于松了口氣。
從順天院出來,林熹桐忽然有些恍惚,她又一次欠下沈應文的人情。
可今日若不是他,即便林熹桐如何巧舌善辯,那登名官也定不會有分毫動容,甚至會讓人将她丢出順天院。
比起這件事,她更難過的是今日登名官的話。
山海、兇浪,比她之前經曆的更加兇狠。
她忽然很想赢。
張正鈞見她呆愣,“沈副使親筆将你的名寫下,定不會被人做手腳,不要再憂心。
林熹桐點點頭,擠出笑來,“外面天冷,師兄先回去吧,我想在外轉一轉。”
濟仁堂還有事,張正鈞也不願再在外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