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林熹桐從未見過的景象。
沿着寬闊綿長的宮道,林熹桐止不住偷偷往一旁看去。
“我帶你們去廣賢殿。”
沈應文走在前面,不曾回頭。
林熹桐收回神,随他繼續往前走。
沈應文不放心,囑咐一句:“待會兒陛下問什麼便答什麼,其餘的不必多說。”
靖成帝雖是寬厚,可他畢竟是皇帝,總有威嚴容不得旁人侵犯。言多必失,少說話才是最妥當的做法。
林熹桐忽然覺得這宮道冗長,好似無有盡頭,走了許久還未到廣賢殿。
沈應文像是猜中她心事似的,突然開口:“快到了。”
跟在後頭的兩人立時直起身子,恭敬地往廣賢殿走。
開闊的天地展現在眼前,與方才走過的冗長宮道完全是兩種模樣。
沈應文停在殿外,不再領着兩人。
“一會兒會有内侍帶你們過去。”
林熹桐搭着手,将指節按得生疼。
兩人目光倏爾相觸,沈應文又錯開,瞥見她發紅的指節。
他喉結滾了滾,“按我方才說的做就好,不必害怕。”
一旁的李懷拱手。
“多謝沈副使。”
沒等多久,便有内侍領兩人進殿。
殿内空曠,兩人又等了一會兒才見靖成帝。
明黃長袍着身,赤紅束帶系在腰間,即使不繡龍紋,可他舉手投足間都顯帝王威嚴。
壓迫而又莊嚴。
林熹桐垂下頭,不敢直視。
兩人畢恭畢敬地向靖成帝行禮,隻待他問話。
靖成帝坐在大殿龍椅上,“你二人既已通過太醫院的兩次考試,在百人中脫穎而出,醫術學識上定無問題,朕今日要問的,也絕非醫術。”
他的聲音好似在空曠的廣賢殿長久回蕩。
“見到朕不必總是低頭。”
靖成帝一發話,兩人便将頭擡了起來。
“你是李太醫的孫兒?”
這話顯然是靖成帝對李懷說的。
沒有片刻遲疑,李懷立馬答靖成帝所問:“是,陛下,祖父雖已離開太醫院,卻不離醫術,在我小時便教我學醫。”
林熹桐愣住,她從未想過和她一同被選中的人竟是如此來頭。
她說不清自己是該開心還是該不開心。
靖成帝繼續問李懷:“李太醫身子可還好?”
李太醫是先帝身邊的醫官,又在太醫院勤勤懇懇大半生,這話似乎該他問。
“多謝陛下關心,祖父身子康健,前些日子還說要開醫館收學生。”
靖成帝輕咳一聲,随即看向一旁的林熹桐。
“朕此前便聽聞有女子入試,沒想到竟能在廣賢殿中見到,實在是不凡。”
林熹桐垂頭,“多謝陛下稱贊。”
“你從哪兒來?”
“小人來自永州晉縣,今年春日來的京城,在京城拜師學醫。”
靖成帝指尖一下一下地點着扶手,“那你在京師從何人?”
林熹桐繼續答:“濟仁堂的徐榮根徐先生。”
一旁的李懷睜大眼睛,他當然知道她口中的人是誰。
靖成帝點點頭,讓人猜不透心緒。
許久,靖成帝又開口:“旁的朕便不再問了。”
“先人有言,大醫精誠。朕今日想問問你二人,何為良醫?”
靖成帝看向李懷,“你先答吧。”
李懷垂首,思索片刻。
“小人以為,良醫便是醫術精湛之人,博覽醫書,通曉醫理,能治天下為病痛所困者,讓他們脫離病痛,不再痛苦,此為天下醫者畢生追求之事,可除此外,更大的良醫要做的,是竭盡此生探前人未探甚至是不敢探之處,為後世者造福。”
“祖父教誨小人,醫者既為醫者,便要與醫術共此生,做到醫術深厚。”
靖成帝擡眉,似乎滿意他的回答。
林熹桐上前半步,看着高坐在殿的靖成帝。
“小人想的有所不同,良醫,當心懷蒼生,即便是并非醫術高深的醫者,隻要是為蒼生竭力,也能稱為良醫。小人過去在家随許多鄉野醫者學過醫,便常跟在他們身後翻越重重疊疊的山頭隻為一人看診,若要比醫術,他們遠不及京城醫者,可在小人眼裡,他們一定擔得上良醫二字。”
天下蒼生并無不同,他們的命更無高低貴賤之分。
隻是這句話被堵在林熹桐喉間,她很清楚,這是不該在此說的話。
一入宮城,林熹桐心中所願的平等似乎不該存在。
因為她面對的,是被許多人尊崇的靖成帝。
國之君主,他的命就和他的地位一樣被人視為天之物,被萬人敬仰。
而這宮城内的王公貴族也似乎同樣高貴。
這是天與地的距離,也是黃金與塵土的區别。
“心無利欲,不輕視每一條活生生的命,為天下蒼生盡此生者,便是小人心中的良醫。”
這也是林熹桐的畢生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