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沒事吧?我怎麼聽見背後有聲音?”
剛剛殺死一隻怪物的陳露回頭訝然道。
芙勞爾的聲音平靜:“沒事,繼續。十一點鐘上前一米,相同高度刺入,那裡還有一隻。”
噗嗤,又是一聲。
而地闆上芙勞爾的樣子已經無比狼狽。
指示陳露擊殺的怪物越多,情緒的撕裂感就越強烈,此時的芙勞爾臉上像是在水裡浸過,汗水一直滾進他托人定做的襯衫之下。而聲音上的平靜,也隻不過是他的僞裝。
他已經連一個得體的姿勢,都無法維持了。
如果捂住口鼻,過度的喘息就會冒出來,讓芙勞爾像一頭神經沒有發育完全,無法自主控制行動的低齡野獸。
眼下的情況讓芙勞爾更加惱火,他越是惱火,負面情緒就越深,撕裂感就越嚴重,身體就越是無法自主控制……
完全的惡性循環。
就在這時,鞋跟與地闆交接的輕微聲響拉近,房間裡的怪物少了一半左右,陳露對跪倒在地的庫爾珀亞家主大人說:
“治療講究一個循序漸進,剩下的怪物,還是采用上次的方式,由您來處置。如何?”
芙勞爾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接過匕首,就像是沙漠中的人想要接過施下甘泉的水壺。
但他的動作馬上停住了。
将伸未伸的手掌浸滿冷汗,芙勞爾懷疑自己襯衫的領子也已經被洇出了陰影,由他來殺掉剩下的怪物,意味着陳露将變成指揮的一方,重新恢複視力。
芙勞爾聲線緊繃:“不用了。用效率最快的方式,我告訴你剩下的怪物位置。”
“好的。”陳露似乎愣了一下,繼而答道。
——愣了一下,隻是陳露裝出來的。以免自己的嘴角揚得太明顯,引來家主大老爺的關注。
情緒污泥影響怪物的作用機制都是類似的,到芙勞爾這個程度,理論上并不存在逆轉污染進度的可能,但陳露知道芙勞爾估計是用什麼特殊方法抑制了自己身上的污染,因此那天才想要讓芙勞爾自己滅除怪物的方法,沒想到真得會有效果。
至于讓芙勞爾給自己做指引,會讓他這麼難受,陳露就更是沒想到了。
芙勞爾自以為掩藏得很好,但以陳露那個磨磨蹭蹭的殺怪速度,芙勞爾沒有不耐煩,反而一直中規中矩地做指示,就已經能看出一些問題了。再加上和陳露共享視野的,聽力比她敏銳得多的克萊梵卡和莊藤……
滿屋的怪物盡數化為灰燼之時,陳露摘下眼罩,看見坐在沙發上神色如常的芙勞爾——
露出了一個莫測的笑容:
“大人,今天的治療您還滿意嗎?”
“嗯。”
“滿意就好。”豎起一個大拇指,“有這個毅力,您做什麼都會成功的。”
——讓你那天在帳篷裡坑我。
這下好了吧。缺德是會早報應的。
芙勞爾不知想起了什麼,臭着臉沒有說話。
說實話,怪物死光後,那種令人痛苦的撕裂感就已經褪去,如潮水般湧上來的,是無盡的放松感,整個人好像泡在溫水中,連堆積的家族事務都不想處理。
剛剛還下定決心,治療結束就把人從家族中踢出去的芙勞爾大老爺,突然鬼使神差道:
“你那天的比賽,要比多長時間?”
“不好說,其實我自己上場的時間不長,但整場比賽應該會耗時不短的時間。”陳露想了想,她其實也沒有多少比賽經驗。
而芙勞爾從陳露話中捕捉到了一絲别的意思。
對芙勞爾來說,陳露本人出身哪裡,要比什麼賽,根本不值一提。在讓下屬确認過陳露沒有可疑的目的之後,芙勞爾就沒有去了解多餘信息了。
但現在,他忽然意識到——
常年混迹鬥獸場,說明陳露的本職工作就是一份刀尖舔血的危險工作,而且即将進行的這次比賽,似乎規模很大。
芙勞爾不了解鬥獸場,但他是個商人,了解一切逐利行為背後的邏輯,組織大規模的比賽,意味着背後有重大利益可圖,在混亂的下城區,在眼球經濟中得利的方式,就是更多的鮮血和鬥争。
要是陳露死了怎麼辦?
——不,應該說,隻要這個人一日不脫離鬥獸場,死亡是遲早的事。
觀察着芙勞爾臉色的陳露若有所悟,似笑非笑:“大人,請您放心,我不會有事的。”
“沒有擔心你出事。”芙勞爾冷冷道,“我是在想,你可以買一份人身保險,以免哪天死在賽場上,我給你打八折。”
算了。即使陳露死了,他現在摸索出抑制污染的方法,也可以找一個人照葫蘆畫瓢。
左右……他也不準備讓這個醫師觸及自己身上,那些污染的根源。
少年的手指無意間從纏繞着花刺的腹間擦過。
而陳露摸摸鼻頭,不再觸這位家主大人的黴頭,在侍衛的引領下向外面走去。
臨走前,她沖芙勞爾揮揮手,笑道:
“賽後我抓緊來您府上,約定下次的治療時間。對了,如果有什麼意外情況,歡迎随時來找我治療——家主大人。”
陳露在侍衛的接引下走了。
沒注意到身後芙勞爾驟然變得更加冰冷的表情。
——家主大人。
上次有人這麼稱呼自己時,自己被迫參與了她引開巡城隊的計劃,在那個人面前丢了大面子。以至于現在聽到有人這麼叫自己,芙勞爾的神經還是“突突”地跳動。
……冷靜。“無垢”已經死了。那個醫師隻是和無垢的性格有一點相似。
她怎麼可能是無垢?
芙勞爾揉揉太陽穴,起身去處理家事。
他怎麼也想不到,盡管已經明确表示對陳露參加的比賽不敢興趣,但因為另外的原因,他還是會在幾天後,走進鬥獸場。
*
接下來的四天裡,整座鬥獸場如同即将搬遷的蟻穴,幾乎所有人都為即将到來的比賽忙碌起來。
唯獨陳露,她每天的工作就是帶着紮絲德在下城區以及交易市場閑逛,有時從垃圾販子那買幾件沒人要的小玩意,順便聊幾句天,有時則在酒館裡閑坐,聽身邊那些污泥還沒洗幹淨的雇傭兵喝酒吹牛。
此外,就是在經理看不見的地方,訓練紮絲德。
陳露發現,這小孩隐匿的本事十分厲害,對信息的敏感度也極高,因為在鬥獸場一些不愉快的經曆,即使在睡夢中,他也能在察覺異動後馬上醒來,并攫取到有用信息。
是天生偵查的好料子。
如果在以前玩家的隊伍中,是會被大家競相争奪成為室友,避免自己夜裡被鬼怪無聲殺死的靠譜型選手。
紮絲德從未經受過系統的訓練,驟然受到陳露的指導,興奮的同時,又暗自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