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閣下了。”鏡流抱起聞溪放到診查台上。
這個人的背影……好眼熟,她似乎見過類似的,聞溪眼中劃過一絲恍惚。
“汝因吾誕生形體,又與吾血脈相連,吾自當撫育。”
聞溪看到有着金棕色頂角的墨發男人俯視着自己,她努力想要看清男人的面孔,卻發現連男人的身影都變得模糊起來,就像手中的一捧黃沙,越是想抓緊就越是抓不住。
難以名狀的恐慌在她心頭蔓延,眼淚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順着臉頰滑下,很快就在衣服上泅出一片濕痕。
丹楓剛回頭就面對着一個徑自流淚也不出聲的幼童,心中不免有些無措,但他的表情管理一向很好,外表根本看不出來。
丹楓記得這個小女孩,四年前的單方面偶遇他印象深刻,所以他不理解,為什麼被抛到百米高空都毫無畏懼,甚至還想要繼續來一次的孩子隻看了自己一眼就哭了?這麼想着,丹楓的臉色愈發凝重起來。
護衛龍尊安全的兩個近衛用眼神交流。
梓桑:族長把小孩吓哭了。
月檀:就不能是美哭的嗎?族長連長相都是那麼完美,這小孩一見面就被美哭很正常。
梓桑眨了一下眼:賭一百巡镝,這小孩是被族長吓哭的。
月檀:………别賭了,他示意同僚看向族長凝重的神色:完了,族長看樣子好像生氣了。
想起上次把族長惹生氣的龍師下場,梓桑和月檀紛紛打了個寒顫,在心裡為這個小女孩點了根蠟燭。
“小溪?”
熟悉的聲音喚回了聞溪的理智,她定睛一瞧,好家夥,整個房間的人都在盯着她。
她臉頰上怎麼有種冰涼濕潤的感覺,她剛才……哭了?聞溪依稀記得她剛才突然想起了一個人,那個人,有種父親的感覺。
“阿姊…還有這個叔叔,對不起。”被鏡流擦幹淨臉後,聞溪小聲解釋道,“我……我沒想哭的,我,我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想爹爹了……”
鏡流聞言詫異地看了聞溪一眼,師弟和飲月君長得像嗎?她的目光又投向黑發碧眼,舉止矜貴優雅的龍尊,回想起自己黑發藍瞳,放蕩不羁,和師妹在一起後才收斂了一些的師弟,除了都是黑頭發,這簡直哪哪都不一樣!
據說孩童眼中看到的東西和大人是不同的?除了這個理由,鏡流實在想不出為什麼聞溪能看到飲月君想起師弟,甚至都哭了。
梓桑和月檀對視,他們竟然都猜錯了,萬萬沒想到啊,小孩哭的原因竟是因為看到族長想起了她爹。
族長的孩子……嗚,要是族長真有個像這個小姑娘這樣的孩子就好了,月檀在心裡默默咬手帕。
看出搭檔心理活動的梓桑面露痛色:你确定?先不說持明并沒有生育能力,族長的孩子,你覺得是會像這個小姑娘這樣可愛而不是更像族長嗎?我的天呐,我甯願回古海當護珠人,也不想一大一小仿佛複制粘貼的兩個族長面無表情地盯着我!!!
月檀:好吧,你赢了,我也不想。
沒管兩個近侍的眉眼官司,丹楓垂眸,女童眼中的忐忑不安一覽無餘。
“我名丹楓,孩童孺慕父母乃天性,你不需要為此道歉。”
丹楓見女孩眼中的忐忑消失,這才把手指輕扣在她的腕部,淡藍色的力量從兩者交界處浮現,流入聞溪體内,不過五息,丹楓就收回了手。
“脈像虛緩,氣血兩虧……不止是先天不足,應當還有其他因素。”
這個孩子的身體就像一個已經千瘡百孔的布袋,不斷地往外漏着生機,現在還能靠天人血脈中自帶的豐饒之力硬扛,等她愈發年長,漏洞也會随之變大,到時候她面臨的……
“我盡力而為。”丹楓沉吟片刻,拿起筆開始寫聞溪的脈案,這種棘手的病例丹楓也是第一次見,他決定去族内翻閱一些相關的古籍,或許他能得到一些頭緒。“……她這種狀況十分罕見,具體的藥方還需要仔細斟酌,你一旬後再來找我吧。”
“好的,我記下了,多謝閣下。”鏡流原本隻是打算把聞溪抱下診查台,結果聞溪摟着她的脖子不撒手。
歸根到底,聞溪現在也隻是比其他小孩聰明一些,心智其實沒有比四歲的幼兒成熟多少,不安的時候自然會對依賴的家長黏得緊了些。
丹楓手指微動,他沒想到聞溪竟然聽懂了他話中隐藏的含義,他有些猶豫,最終還是放下筆起身,生疏但輕柔地揉了下聞溪的頭安慰道:“不用害怕,你會健康長大的。”
大部分種族都對自己族群的幼崽十分縱容,龍族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即使她是來自異世界的龍族幼崽,即使幼崽現在披着一層人類的馬甲,即使丹楓輪回千百世,早已忘記遠古時期的記憶。
“謝謝丹楓叔叔,丹楓叔叔再見。”聞溪趴在鏡流肩頭朝丹楓揮了揮手。
“再見。”摸到了幼崽的頭,還得到了幼崽甜甜的道謝,丹楓心中甚是愉悅,嘴角都上揚了兩個像素點。
“你們有事?”丹楓一回過頭就發現自己今天的兩個近衛仿佛見鬼了一樣看着他。
“族長,沒…沒事。”梓桑和月檀連連擺手。
看着族長的表情又變成往日睥睨天下、用鼻孔看人的死…不、拽樣,兩人紛紛松了口氣,這才是他們熟悉的族長啊,剛才那個摸小蘿莉頭還對她笑的族長簡直不要太驚悚,他們都差點以為族長是被哪個妖人假扮了。
鏡流這一路都很沉默,聞溪能感知到阿姊的情緒現在很低落,所以她到家之後就掙紮着從鏡流的懷裡下來,踩着院中的石凳,昂着頭直視鏡流。
“阿姊,不要難過。”
沒想到聞溪說的第一句話竟是安慰她,鏡流錯愕了一瞬,旋即想到小溪對情緒感知的敏感,便覺得也沒那麼意外了。
“我能猜到丹楓叔叔的意思,我的病很難治,「一定能健康長大」也是安慰……對不起,當初我隐瞞了阿姊——祂最初也說過我現在的身體隻能活六十年。”
這個「祂」顯然不是丹楓,鏡流想到了那個突然出現的面具——常樂天君。
“……你之前沒和我說過。”鏡流的聲音有些幹澀,一個人生剛開始的小孩子,她當時究竟是抱着什麼樣的情緒對自己隐瞞這件事呢?
難怪她那段時間覺得小溪情緒不對勁,想來也不隻是小說被她發現的原因。
[原來你沒和你阿姊說呀,我還以為你什麼都告訴她了呢~]
阿哈突然冒泡,聞溪不适地皺眉,原本有些感傷的情緒被這麼一打岔,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