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野孤兒院。
這是一家地理位置在一座靠近海邊的山上的孤兒院。而在這附近,則是一個傍海而存的規模不是很大的漁村。與半山腰上的孤兒院合在一起,倒是正好可以組成依山傍水一詞。
隻是最近這個依山傍水的山清水秀之地卻變得不怎麼美麗了,明明是繁花似錦的季節,這山上的植物也依舊是一派冬日的蕭條之像。
心事重重的未來就是在這樣一個讓迫水給放了假的下午來到這個臨海、規模也是既算不上大也算不上小的漁村的。
未來在那時候剛好趕上一大早出發去臨近的海域進行捕撈作業的漁船回來的時間,兩條漁船颠簸起伏地頂着大浪艱難靠岸。
而船隻一停靠,立刻就有村裡沒出海的漁民圍了上去——
“……怎麼樣?怎麼樣?今天的收貨怎麼樣?”
“……在這附近捕撈到的海貨今天的質量如何?”
“黑田大叔,你的船今天頂着風浪出去不要緊吧?要是有什麼地方損傷了的話,還是得趕緊修!我家那小子手藝好,給你幫忙也不要工錢了,你給管頓飯就行了!”
“……今天的漁貨……質量……不怎……”
滴答——滴答——
天上開始下起了雨,很快就從滴滴答答變成了淅淅瀝瀝。
那兩艘漁船上剛出海回來的漁民們顯然也感受到了砸在身上的雨滴越來越大,加快了手裡幹活的速度,其他岸上的漁民見狀,也都跑上船去幫忙了。
“我就說這海上的風浪這麼大,這天肯定不對!結果你們還是堅持要出海。看看,這會兒就下雨了吧!”
“快别說了,不管怎麼樣,這好在是趕在下雨之前回來了。”
“這海上的風浪這麼大……也不知道這雨會下多久。”
“要是狂風暴雨的要下好幾天,這還怎麼出海?”
未來撐着手中透明的雨傘,看着岸邊的漁民忙忙碌碌,自己腳邊的泥土也由原本的半幹變成了徹底濕潤的黑褐色。記得他剛剛從基地出來的那會兒,天空中就開始響雷,不過那會兒也就是東京中心地區在下雨,東京灣這邊還沒有被影響到,而他剛才從出租車上下來的時候這一片的天還隻是有些陰沉沉,但看起來這雨也是早晚會下下來的。隻不過讓未來沒想到的是,這雨居然一下子就下得這麼猛了。
雨勢在一瞬間增大,逼迫得剛剛靠岸的兩艘漁船上的每一個人都不得不加快自己的動作。而在這一片忙碌中,手上撐着一把透明的大傘的未來就很是突然的出現在了大家的眼中,而原本在雨還沒下的時候,雨傘在他的手上抓着,那時岸邊又有着很多人,所以他在下了出租沿着東京灣的海岸慢慢走到這邊的這個小漁村來的時候,誰也沒有注意到村裡多了他這麼個大活人。
“呃,小夥子,你是來買海貨的?”終于有人注意到了未來,在一箱箱的往漁船下拿剛從海裡捕撈上來的漁貨的時候抽空問了一聲這個在他們看來與他們的村子完全格格不入的人。
“什麼?不,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這些東西是要搬到那邊的房子裡去嗎?我來幫忙。”未來還是那個未來,即使是這會兒心情沉重,也依然想要去幫助别人。
在船與岸之間搭建的跳闆上跑下來和未來搭話的漁民看了眼未來,沒留神噗嗤一聲笑了:“你?就你這個小身闆,還想幫忙?你知道這一箱箱的漁貨它們每個有多重嗎?”
呃,這一箱箱的漁貨到底有多重,未來可能不知道,但未來知道的是,這些東西哪怕來再多,他也是拿得動的,隻是他不确定的是——多少重量才算是一個正常地球人的極限承載量?這個度不太好掌握啊!要是沒超過還好,這要是超過了……
然後他看向了那名覺得他應該拿不動多少東西的漁民——這來自地球本土居民的意見,他是不是也該聽聽?
那到底是幫忙搬?還是不搬?
最後未來決定給大叔搭把手,幫着對方一起搬。這樣他既幫了忙,也不用擔心自己一不留神就讓人懷疑這力氣大的不像個地球人了。
“你……”正奮力地超負荷勉強自己搬着一箱箱漁貨的大叔感覺到手上的重量一輕,扭頭看向了未來,很是感激地笑了一下,“謝謝了,小夥子。你很不錯,現如今,已經沒有多少像你這樣的實在人了。大多數的人看到我們,别說是幫忙了,不讓我們這些臭捕魚的離遠點,就已經算是夠好的了。誰讓我們天天和大海還有這些海鮮打交道,渾身上下不是魚的腥味就是汗水的酸味,整個人臭烘烘的惹人嫌棄呢!”漁民大叔自嘲地說道。
未來:“這些人怎麼能這麼說!沒有你們的辛勤付出,我們又怎麼能吃到這些新鮮又好吃的海鮮……呃……”未來一低頭就看到了手上他幫着漁民大叔擡着的那箱子剛從海裡捕撈上來的新鮮海魚,那幹巴巴活像是已經在沙漠裡風幹了兩天的皴巴樣,實在是很難配上新鮮這兩個字……
漁民大叔也看到了手上的這兩大箱剛打撈起來的海魚的情況,剛剛在船上的時候還是剛出水時新鮮飽滿的樣子,而他們在捕獲海魚後,也第一時間就在船上用了冰來保存,結果就這從船上到船下還不到十分鐘左右的時間裡,它們就變得像是已經在岸上擱了五六天的樣子,變得幹癟起皺——但這還是在保存比較好的情況下才能以這個狀态堅持到五六天。他們這些天天都與船和海,還有這些大海饋贈的海産品打交道的漁民自有一套保存海鮮漁貨的方法,可是現在無論他們用什麼手段、甚至是想盡一切辦法……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無用之功,變成了笑話。
這些原本應該是屬于大自然給予人類的饋贈的海洋生物們,它們就像是被加持了時間魔法,開啟了加速的一生——相信再過不久,它們就該完成從死亡到腐爛的整個加速過程。
“為什麼……明明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該下的措施也都下……為什麼……為什麼到頭來它們最後還是變成這個樣子了?”
“哐嘡”一聲,大叔松了手,未來這邊失了平衡,那兩大箱的漁貨在箱子傾斜砸地的一瞬間嘩啦一下就往外呲溜了出去,散落在已經被雨水打得濕透的泥地上,裹上了泥漿,以至于讓它們看起來感覺像是腐爛的速度更是雪上加霜地快上了些許。
大叔撲通一下就跪倒在了泥地裡,未來吓得也松開了手裡還搭着的漁箱的另一邊,“砰”的一聲,偌大的漁箱徹底砸到了地面上,濺起了一大片泥水。
未來手忙腳亂的想要伸手去扶那位大叔,甚至抛開了手中的雨傘。
兩人的身後,那些一個個原本隔着一定的距離同樣也抱着漁箱陸陸續續地從跳闆上下來想要往村裡的專門凍魚的倉庫裡走去的漁民們見狀,紛紛放下了各自手裡搬運的漁貨,邁着大步踩着泥水跑了過來。
“怎麼了,大野?
”大野!”
“大野,我剛剛都說了,不要一下子拿那麼多。
”是啊,是啊,那麼重,你這不是逞強……”
“大野?”
被叫大野的中年漁民大叔趴在地上顫抖,所有人都看出來了,大野的情況不太對。
撲倒在泥水地裡的大野正夫赤紅着雙目,淚水混雜着雨水從兩頰上流下,聲音哽咽:“又是這樣……又是這個樣子……這老天,真是不給我們留一點活路……”
“什麼……意思?”
“大家快看啊,那些魚!”這時有眼尖的人看到了旁邊被傾翻在地的那堆已經沾上了泥漿的海魚。
它們看上去……像是已經腐爛到一定程度了。
“這……這些魚……”
“這才剛剛打撈上來……”
“腐爛的速度越來越快了……明明是新鮮的魚……這老天是要逼死我們啊……”
“Ne,你們說,剩下的魚會不會也變成這樣了?”
“這還用說麼?整片海域裡的魚撈上來都是這副鬼樣子……偏偏那些人還說是我們是以次充好,故意用快要爛掉的魚進行交易。他們不出海不知道,我們的苦又有誰曉得!喂,那個誰,是不是就是你說了什麼,才把大野大叔給打擊成這樣的?”人群之中,有個别沖動的人伸手扯住了未來的衣領子。
“诶?不,我不是……”未來懵逼了。
“都是你們這些人,高高在上的完全不知道人間疾苦,買點海貨還要追求什麼新鮮,恨不得在船上現搭竈頭,現撈現吃。但到頭來,卻還要嫌棄我們這些漁民配不上你們的身份,看我們的眼神就像是看臭蟲、和我們打交道就好像這是對我們的一種極大的恩賜一樣!”
“不,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未來被推到在地,雨水砸落在身上,透過春季不算厚實的衣料,一下就冷到了骨子裡。
“不不,大家不要誤會。”崩潰的跪倒在泥水地裡的大野正夫這時回過了神,看到身邊因為最近壓力越來越大而火氣十足的同村的夥伴們開始将矛頭對準了來自村外的陌生人,“他不是那樣的人。這個小夥子,剛剛還幫了我!我……是我自己不好,看到這些新鮮捕撈起來的魚一下子就爛掉了……我心裡過不去這個坎,這才……不怪這個小夥子,不是他的錯。”
一旁的另一個漁民:“你心裡過不去這個坎……但是我們這裡又有誰能過得去這個坎?這大海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現在捕魚越來越難了。”不是捕不到魚,而是哪怕是新鮮捕到的魚,它們也相當快速的腐爛了。
這不是他們的錯,但偏偏在這條産業鍊更上面的那些人,卻把供不上新鮮魚蝦海味的責任歸結到他們的身上……
大野正夫上前把未來扶了起來:“對不起啊,小夥子。你幫了我,結果我卻讓你遭遇了這樣不開心的事。”
“不,大叔,你不要這樣,我沒關系的。”未來阻止了大野大叔對着他鄭而又重的道歉。
大野正夫:“小夥子,你身上都濕了,去我家洗個澡把身上的濕衣服都換下來吧,我讓我婆娘幫你把衣服給洗了、烘幹。就是……就是你不要嫌棄大叔家裡魚腥味重。”他赧然道。
“不會的,大叔,我沒有嫌棄你。我就是怕會給你們家添麻煩。”未來帶着些許的不自在說道。
“沒事,大叔家……大叔家裡也就這樣了。你不嫌棄就好,我可不怕你給我添麻煩。”大野正夫長長的歎了一口氣,站起了身。他對着人群中和他一艘船合作出海的那些船員吩咐道:“這些魚,你們揀一揀,挑些還過得去的就拿回家吧,剩下的當垃圾處理掉,就當是……我給你們這次陪我出海的補償。剩下的工錢,等我把船賣了,我再和你們結算。”
“诶?大野大叔,你要賣船?!”
“這麼突然的麼?”
“大叔,這船可是你年輕的時候砸鍋賣鐵湊錢買回來的,這是你的命啊,你舍得……”
大野正夫:“可是,就算我舍不得……又能怎樣呢?你們也看到了,如今出海捕魚,不說死路一條,其實也差不多了。我不把船賣了,這活也幹不下去了。所以,還是賣了吧。把船賣了,徹底點斷了眼下的生計,那樣我說不定還能再别的方面再博一回,給他們娘三個掙口吃的。”
“大野君,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要是你家小子當年沒出事就好了。”一個同村的村民用一種相當遺憾的眼神看着大野正夫,嘴裡說着的話也帶着可惜。
大野扭過頭:“過去的事情就不用說了,我現在隻看眼下。小夥子,來吧,我帶你去我家好好拾掇拾掇。”
未來被在場的村民看得有些不自在,但最後還是敗給了被雨水淋得渾身濕漉漉的自己,跟着大野大叔走了。
兩人走後,站在原地的那些同村的同樣以捕魚為生的漁民們看着兩人的背影,互相瞅了瞅:“說起來,正夫的兒子如果還活着,那應該也有這個小夥子這般大了吧?”
“不止,太郎是在他16歲那年出的意外,如今大野家的小麗都六歲了。那太郎如果還活着的話,就該二十多了……呃,那倒是和剛剛過去的那個小夥子好像差不多?”大野家的小麗是正夫在他兒子出了意外之後的來年要的,所以他們隻要看大野麗多少歲再往上加一年,就知道太郎已經走了有多少年了。
這麼說來的話,大野會對那個小夥子這麼和顔悅色……很難說他是不是想起了自己那故去的兒子了。
“呃,不管大野是不是想兒子了,他都已經回去了,我們也别在這兒傻站着了。啧,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這雨和以前的感覺不一樣,淋得我不太舒服。”
在場的衆人看向說這話的同伴,其中一個道:“我懂我懂,這今後想要賺錢是越來越難了。大野都打算賣船了,這份憋屈再加上這大雨,可不就讓人越來越煩悶了嘛!”
“是這樣嗎?”
“但我怎麼覺得平田說的對,這雨确實讓人有些不舒服。這一個是錯覺,兩個不能也是錯覺吧?”
“嘶,那這雨……該不會是酸雨吧?”
“酸雨?”
一聲酸雨,驚到了衆人,一個個的,速度相當驚人的就嗖嗖的回家去了。不過他們并不是回去了就不出來的,而是船上雨衣拿上傘,又回到了原地,開始翻撿處理那些被他們落在雨中的海鮮漁貨。
隻是這些東西爛的爛,臭的臭,這才多久啊,就達到了箱蓋一掀就能把人給熏暈過去的程度。
大野家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