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私心。”
“入宮之後,我知道你有諸多的不得已,可每每想到司馬光死後的尊榮,想到被廢除的新法,我就是忍不住怨恨,我就是不甘心。我明知道你也很艱難,可我就是忍不住在心裡怨你,怨你明明是天子為什麼不肯為他們再多争一争!”
劉挽月說着複又哭了起來,哽咽道:“很不可理喻是不是!明知道争也無用,明知道你身邊群狼環伺,皇位并不穩固,我還是這樣…”
趙煦見她哭了,忙伸出手替她拭淚,自責道:“不是的,不怪你,是我沒用,讓你失望了。”
劉挽月卻搖了搖頭,望着他的眼睛,認真道:“不是的,六哥,你聽我說完。我方才說的,是我初入宮時的想法,可自那日你為章惇求情之後,我便想通了,也看明白了許多事。六哥,我知道你心裡很苦,在那禦座之上的每一日都無比艱難,隻有隐忍藏鋒,僞裝成他們滿意的樣子,才能留待來日,一展宏圖。”
趙煦聞言心中越發酸澀,一别四年,這世上最懂他的卻還是她。
可越是這樣,他就越心痛。
當他确認劉挽月是王雨棠時,他第一反應是歡喜,可随即便是後怕。他無數次想過他們重逢的場景,可他從沒想過會是在此時,此地。
他很想自私的留住她,可他又很清楚這樣隻會将她置于危險之中,反而是害了她。
故而他慢慢收回手,背過身去,逼着自己硬起心腸,對她冷聲道:“你不該回來的。過幾日,我便送你出宮!”
劉挽月聞言不可置信的轉到他面前,拉着他的袖子問道:“為什麼?六哥,你是還在怪我嗎?”
“沒有,隻是你不該回來。”
“什麼叫不該?我不出去。我好不容易才進了宮,你要趕我走,除非我死!”
“你!”趙煦被她氣的發抖,可一看到她的眼神便忍不住軟了語氣,歎氣道:“雨棠,算我求你,回江甯去吧。”
她聞言拉着趙煦的袖子,追問道:“為什麼?六哥,你那麼不想繼承神宗皇帝的遺志?你不想恢複新法嗎?”
趙煦瞬目,任由眼淚滾出來,越發覺得心痛難忍,于是捂着心口,痛苦道:“當然不是!新法是荊公的心血,何嘗不是爹爹的心血?恢複新法,勵精圖治,開疆拓土何嘗不是我的心願?可我心意如何重要嗎?正如我多希望咱們能一起長大,你也看到了,我做不到。我如今不過是太皇太後的傀儡,自顧不暇,如何能護得住你?況且我的身子你也看到了,若我活不到親政那日,你…”
“六哥!”劉挽月打斷了他,顫聲道:“六哥我求你,别說這種話。我真的很害怕,先帝走了,祖父走了,陳娘子一個人枯守在皇陵裡,終日郁郁,病也一日重似一日,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至親之人了。六哥,我不需要你保護,我也不怕死,我隻求你别趕我走,讓我陪着你好不好!”
趙煦聞言神色動容,卻還是遲疑道:“可是…”
“六哥,你方才問我為什麼要入宮,因為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那些無恥小人就這樣毀了祖父的生前身後名,我不甘心祖父傾注了一生心血的新法就這樣被徹底毀了,我不甘心無數将士辛辛苦苦打下的城寨和熙河路就這樣被司馬光那些廢物輕飄飄的送還給夏人!六哥,我知道你心裡很苦,我雖現在做不了什麼,但至少可以陪着你,這日子雖然難捱,兩個人一起捱,也能好過一點。”
劉挽月說着握住了他的手,好奇怪,他們兩個人的手明明都是冰冷的,可握在一起竟生出了一絲暖意。
他明知自己前路荊棘密布,很有可能一步走錯就是萬丈深淵,可他貪戀着那點溫暖,他忽然自私的想留住她,留住失而複得的過去和故人,他舍不得放手了。
良久,他終是歎氣道:“雨棠,我雖是天子,可所以的事都是太皇太後做主,朝中大臣更無一人可為我所用,隻憑我們兩個人,這條路有多難走,我不想你陪我走這條絕路。”
他其實希望她能舍棄他,可又害怕她會舍棄他。
劉挽月聞言卻沒片刻猶豫,隻是擡眼看向他,堅定道:“六哥,這世上沒有人比你更了解神宗皇帝的心願和抱負,我也一樣,我雖是女子,但我敢說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祖父的理想。所以六哥,我們不但要繼承先帝和祖父的遺志,我們還要比他們走的更遠,做的更好!”
趙煦含淚點了點頭,他伸出手臂輕輕環抱住了她,像是四年前分别時一樣。
不過上一次是訣别,這一次是重逢。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他會和雨棠一起走到那個可以由他們主宰的未來。他會比父親走的更遠,做的更好。
劉挽月感覺到有溫熱的眼淚落在自己肩上,她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趙煦的背,輕聲寬慰道:“六哥,不會是絕路的。就算是絕路,我也願意陪着你走到無路可走那一日。”
“若真走到無路可走那一日,我便用我的命替你鋪一條退路。”
*
趙煦剛回到慶壽宮,高滔滔便将他叫了過去。
他照舊行禮問安,高滔滔卻闆着臉問道:“哀家聽聞官家今日在圍場之中不但親自教一個奴婢騎馬,還與她同乘一馬,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