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春扭頭問他:“那你幫我要工資還作數嗎?”
身後的人将衣服放進烘幹機反問:“你想要多少錢?”
*
一個星期後,陳悅目幫福春拿回了兩個月的工資外加一千提成,但錢并沒有直接給福春。按陳悅目的說法,在他家吃住這麼久總要付點押金,萬一福春把東西弄壞拍拍屁股跑了怎麼辦?于是他提出記賬領錢,福春需要用錢的時候再來拿錢。
“這是我的錢!”福春坐在自己的小床鋪上打滾。
“在我手裡我說了算。”
“你怎麼不講理?”
“怎麼不講理,我不是跟你商量嗎?”
“我不答應。”
福春等着他說不答應就滾,然後就可以順理成章拿着錢走人,但陳悅目卻說:“那我們再來好好捋清楚邏輯。”
福春躺在床上撒潑,大蛆一樣的纏住被子拱來拱去,拱到最後也無濟于事,等她鬧完陳悅目才冷靜說道:“鬧夠了?能繼續嗎?”
還有什麼可說的,福春蔫蔫坐起來,不同意陳悅目也會一直說到同意為止。
“你說了算呗,我能有什麼意見。”
陳悅目對于福春的順從很滿意。像她這樣一窮二白又沒什麼本事的打工妹就是拴在石磨上的騾子,有根胡蘿蔔吊着就可以随意拿捏。當初吊着她的是發廊老闆,現在這根胡蘿蔔交到了陳悅目手裡。
福春也終于認清了這場談話的本質,扭頭忿忿瞪着牆角嘟囔:“變态。”
她在陳悅目這從夏天一直住到入冬,約法三章之後彼此都沒再有出格的舉動,這樣磕磕絆絆的住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隻是冬日驟降的溫度總讓人渴望溫暖,另一半窗簾被拉起,暖陽暧昧地在地闆上暈開,渭泾分明的界限一點點變得模糊。
“陳老師,坐三小時了你腰不酸嗎?”福春忽然走到他身後,雙手在陳悅目的肩背上按揉。
“别動我。”
“給你按按肩膀。”指尖精準按在酸痛的部位,讓他不由自主發出痛苦又滿足的歎息。
“舒服吧?”
他直接趴在桌上讓福春按摩。一雙手在後背遊走,有規律地揉動。
福春的按摩技術一般,不說醫館裡專業的推拿師,連Spa裡的技師也比不過,但她就是有種魔力,皮膚相接觸的一刹那讓你無法拒絕。
那是一種粗糙的親和力,隔着衣料讓陳悅目想要更多……
“你早想讓我給你這樣按背吧?”福春的手扣住陳悅目的,整個人貼在他後背上附在他耳邊,“那時在發廊我給别人按你就總看我。”
“問你的時候你還說不要,裝!”
陳悅目趴着沒動,渾身氣血通暢,白皙皮膚下透出淡淡紅色,耳廓也充血通紅。
福春抱住他的手臂,就着還殘餘在手掌上的一點護手霜拉扯揉捏每根手指。
兩手十指相扣,手上沾滿那股刺鼻廉價的香味。
“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嗯,我看你了。”福春大方承認,“我就願意看你。”
陳悅目在那堆男人裡遠不止眉清目秀,就跟他的名字一樣叫人賞心悅目,走哪都打眼。
“給我按按肩。”陳悅目将手從福春懷裡抽回,指指肩胛那處位置。
“是這嗎?”
“對。”
福春幾乎将全部力氣用在雙手上揉捏,一點點搓開僵硬的肌肉,喘息聲又飄進陳悅目耳中。
“肩膀真硬,不過比第一次好多了。”福春問,“以前沒人給你按過嗎?”
“誰給我按?”
“女朋友呀?”
陳悅目讓她按得有點犯迷糊,頭轉了個方向趴着回答:“沒有。”
到底是沒有按摩還是沒有女朋友福春沒繼續問,新買的生活用品還放在門口沒拆箱,她給陳悅目按完又去收拾屋子,把買來東西拆箱放在固定位置。
洗滌塊、衛生紙、抹布,手套、消毒液……
物品分門别類,最後紙箱還有一盒東西。
“幫我倒杯咖啡。”陳悅目盯着電腦舉起咖啡杯使喚福春,“咖啡機會用了吧?”
福春把盒子放陳悅目手邊接過咖啡杯撒謊:“有點忘了。”
她每次都裝作不熟練在台前磨磨蹭蹭,趁機偷喝陳悅目的咖啡。對她這樣的行為陳悅目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看見了就罵一聲惡心,看不見就得過且過照單全收,有時玩心起了還會突然從福春身後冒出吓一吓她。
“吃餅幹嗎?”陳悅目伸手拿上方櫃子裡的餅幹,身體嚴絲合縫壓上福春後背,吓得她嗆了一口撇過頭連連擺手。
等陳悅目又坐回電腦前,她才心虛地将咖啡杯擦幹淨杯沿給他,“真香,星巴克的咖啡也這味嗎?”
“也?”
“也,聞着這麼香嗎?”
陳悅目将杯子放下,挑起嘴角,嘴唇因熱燙的咖啡而變得嫣紅刺目,笑着不說話也像在罵人。
“小氣鬼。”
“我說什麼了?”
福春跑回自己的小窩呆着。
晚上,入冬大降溫之前的回暖讓天氣一瞬間變回初秋。
福春跑去陽台乘涼看養的花花草草。
“喝嗎?”陳悅目難得沒在裡面碼字,把雜志扔在地上墊着坐下,将一罐啤酒遞給福春。
“大晚上喝酒呀?”
“你想喝咖啡?”
福春接過啤酒用袖子擦罐口,拇指和中指捏住罐子兩端,食指一摳将拉環掰開,灌下一大口,“以前我和我姐妹幾個就坐在海邊一邊喝酒一邊看海。”
“我想我姐妹了。”她臉上很快浮出紅暈,眼神漸漸渙散,“你看過海沒有?”
陳悅目耐心聽她颠三倒四說話。
“說呀,看過海沒有?”
“沒有。”
“不可能,你怎麼會沒看過海?”福春靠近,嘴唇沾上啤酒,亮晶晶的,一張一合,呵出的氣帶着苦香,聲音随後傳來:“我一直想問你,我倆是不是早就見過?”
陳悅目望着那雙眼眸逐漸挨近他,晦暗裡翻湧的情緒轉瞬即逝,“這麼爛的搭讪技巧也要對我用嗎?”
福春又湊得近些,鼻尖碰鼻尖,差一根手指的距離就貼上陳悅目的唇。
時間停頓一秒,漫長得好像滄海桑田。
距離已經近得看不清對方的臉,卻從未強烈地感受到彼此存在。
陳悅目主動挨上卻被躲開。
夜裡的風吹動花朵,一片花瓣掉下。
他伸手扣住福春的脖子,貼着她的嘴唇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
燈光照在福春臉上,一半明一半暗,讓人感覺陌生,她冷不防抓起掉在腳邊的花瓣大嚼特嚼。
“你惡不惡心,掉在地上的也吃?”陳悅目掰住她的兩頰勃然變色呵斥她吐出來,等福春作勢要吐又嫌棄道:“不準吐這裡,去廁所。”
福春打掉頂在自己下巴的手灌下一口啤酒,連同口中的花一起送下肚中,“爽!”
她高興的模樣讓陳悅目氣不打一處來,惡毒地反擊:“你總不能在我這賴一輩子。”
沒想到對面從容伸手,大笑對他說:“陳老師,把工資還給我我馬上搬走。”
陳悅目面色陰沉。良久,他忽然笑起來,挑眉看着對面,“可以啊,不過這麼點錢能幹什麼,房子都租不起隻能睡橋洞,你就沒想過以後嗎?”
像她這種一眼望到頭的人能有什麼以後?幸運的嫁個好人結婚生子繼續打工,不幸的嫁個爛人結婚生子繼續打工。
能找到他已經算燒了高香,如果他肯要她,這就是她最好的命。
陳悅目迫不及待想看她迷茫無措的樣子,就像腳踩瀕死的動物看它陷入混沌前一刹那露出的痛苦表情,讓人有種快感。
福春确實茫然了,回答:“去買瓶醋。”
“什麼?”
“差點忘了,去買瓶醋,你家的醋長綠毛讓我扔了。”
“買醋?”
“對呀,明天要買醋了。”
“明天……”
“啊,明天不是以後嗎?”
陳悅目一拳打在棉花上。
很荒謬,确實适合從福春嘴裡說出,而且這答案又那麼出乎意料地合理。
沒有以後的人也不用想以後。
陳悅目哈哈大笑,笑得直咳嗽,差點把啤酒灑出來。
“……跟神經病似的。”福春不解。
頭一次,夜裡的星光映照在他的眼中。
陳悅目站起身,低頭看着福春摸摸她的腦袋溫柔說道:“早點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