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總是有鳥叫。
這個地方樹根盤踞把人行道拱得面目全非。枝杈上有蜂窩有鳥巢有褲衩什麼都有,每天早上吵得不行。
但福春很喜歡聽着鬧哄哄的聲音醒過來。
她會比陳悅目醒得早一點,如果相安無事就欣賞悅目,如果沒事找事就打擊報複。
福春小心翼翼擡頭,把枕在下面的胳膊旋轉至手心朝上,然後将床頭櫃上水晶杯輕放在陳悅目手中。她知道這杯子很貴,上次她要用洗碗機洗的時候被陳悅目給叫住,告訴她隻能用手洗。衣服手洗她知道,沒見過玻璃杯還特地叮囑要手洗。福春拍了照去網上搜才發現杯子居然是愛馬仕的。
“再叫你發狗瘋。”
陳悅目喝水經常用它。
“能放下來了嗎?”身後聲音倦懶,福春感覺後背挨上一股溫熱,陳悅目嘴唇貼在她後脖頸說話,“舉着很累。”
“你知道啊!”福春轉身,興緻索然,“沒意思。”
陳悅目握住杯子在手中轉動,睡飽了、發洩了,精神狀态空前平和,現在給他一巴掌他都能笑着說謝謝。
福春這點小心思哪裡是在報複他,簡直是在取悅他。
他直勾勾看着福春,心裡不再是迫不及待的占有欲取而代之是一種悸動,想慢慢用她的姿态把心填滿。
他想看她笑。
手一放杯子摔地上,摔個稀碎。
“現在有意思嗎?”
福春果然笑了。
他将她攬在懷裡對着耳朵又親又舔。
“你好奇怪。”
“哪裡奇怪?”
“變得很惡心。”
陳悅目決定不再圍繞這個話題打轉。
“我今天休息,想出去嗎?”
福春今天決定做個文化人去書城看書。
“叫上阮曉柔陪你?”
“她在談戀愛。”
“那就隻有我們。”
兩人在玄關穿鞋。陳悅目白色大尖領淺藍豎紋襯衫搭卡其色高腰闊腿chino褲,頭發不知道是不是抹了東西反正亂糟糟的挺有型。這兩天降溫,他從衣挂上拿下深灰色人字紋呢子大衣穿上,順手從櫃子裡掏出平時幾乎不戴的半框眼鏡。
福春看傻眼了。
“怎麼了?”
“穿這樣出去?”福春問。
“不好看嗎?”陳悅目低頭瞧一眼自己的穿着,随口問,“要不戴個帽子?”
“騷包。”福春心說前兩天還費勁打什麼架?穿這樣她早開開心心拉着人上床了。
陳悅目搓搓她腦袋然後蹲下替她把快散開的鞋帶重新系好。
書城離他們住的地方不遠,沿着路穿過附近的公園就是。一路上風景很好可以散步過去,但福春卻提出坐車。
“能不能去接個人?”
“還有誰?”
車一路開到325總站,花康宇正等在車站前拎着兩杯奶茶。
“呆子!”福春降下車窗喊人,對面站着沒動。
陳悅目透過車窗望去,薄嘴唇高顴骨,骨架也大,身高看起來超過大部分男人,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長相。
福春又喊了一聲花康宇才慢慢走來。
“做325能直達。”她說一半頓住,彎腰低頭看向另一邊駕駛座。
“這是陳悅目。”福春大聲介紹。
咔哒,車鎖打開,陳悅目直視前方。花康宇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随後開門上車。
“她叫花康宇,我發小。”
路上福春在副駕駛座上興緻勃勃給兩人介紹:“陳悅目是大學老師,四呆子上學時學習可好了,是好學生。”
花康宇在後座動了動,碰響了手裡塑料袋,聽見福春說話眼睛不自覺向上看,剛好與陳悅目在後視鏡裡對視。她戒備挪開視線,攀住福春座位,蜷縮的樣子像隻巨大的蝸牛。
陳悅目隻對感興趣的東西做反饋,他伸手摸摸福春腦袋笑道:“傻兮兮的。”
*
北江市書城有些年頭,在陳悅目上小學時建起來的。那時候隻有超市那麼大,後來和市博物館還有藝術中心連成一片擴建成現在的城市地标。
書城裡除了賣書就是各種小資餐飲店。福春哪都不去,到地方先拽着陳悅目去星巴克。
“我想喝星冰樂。”她指着最大的杯子,“超大杯,多加奶油。”
喝飲料不是重點,福春找到靠窗位置把星冰樂舉在臉邊又是拍照又是拍視頻。一杯喝的在她手裡變成金饽饽,興頭上還使喚陳悅目給她當人形支架。
“你挪那麼遠幹啥?能拍到我的臉嗎?”
“你拍照就拍照,噘個大嘴幹什麼?”
“我這叫性感,嘟嘴。”福春說完給對方又示範一遍,“嘟嘴!”
樣子過于做作,引起陳悅目不适。他默默把椅子朝外面挪,想裝不認識。
福春有點什麼破事就喜歡拿手機拍。起初住一起時還給陳悅目家來了個roomtour置頂在自己抖音,把陳悅目鼻子都氣歪了三令五申不準她在家裡拍視頻。
“幹嘛?”
“你自己拍。”陳悅目的社交圈裡還沒見過把這東西貼臉上當寶的。他一甩手将福春的手機砸向桌子差點碰灑星冰樂。欠揍模樣引得福春梗脖子質問:“嫌我丢人是不是?”
“對。”陳悅目爽快承認。
兩人之間氣氛詭谲,不是要打架就是要做/愛。陳悅目怎麼樣不知道,反正福春真心想他死。
“星冰樂我平時喝不起,拿着拍照你覺得丢人是吧?”她提高音量,“這樓裡的一磚一瓦都是我爸爸媽媽辛苦搭起來的,你們這群有錢人沒良心壓榨勞動力,我小時候隻能盼着過年見他們一面。這座城市都是他們用血汗建起來的,你們能進來喝咖啡,我在他們建的大樓裡用飲料拍照就是傻缺嗎!”
福春占據道德高地讓人無話反駁。
四周歪頭側耳。
“呵,還知道壓榨勞動力。”
“給我道歉。”
陳悅目眼色一沉,睨着福春冷聲警告:“别鬧了。”
“你道歉。”福春得意挑眉。
他坐直瞪她,互相都一副恨不得撲上去咬死對方的模樣。
陳悅目最喜歡看人笑話,所以深知自己絕對不能成為主角。
忽然間,一張陰沉的臉又笑得陽光燦爛,他微笑解釋:“怎麼還不禁逗?我哪會瞧不起你?”陳悅目給自己找台階下,“我爸媽也是平頭老百姓剛來北江擠在一室一廳的筒子樓。别鬧,你看飲料都化了,再給你買一杯?”
店裡的背景音樂驟然變大,偷聽的客人隻好收起耳朵悠哉啜一口杯中飲料平複八卦心情。
店員從櫃台出來朝他們走去,福春還以為自己聲音太大被投訴,沒想到對方表示如果有需要可以幫她拍照,并且貼心指給她旁邊挂畫的角落拍照效果特别好。
陳悅目看向角落那張不倫不類的挂畫上大大的“The Big Other”暗罵一聲,轉頭摸摸福春後腦勺,“你看,鬧脾氣麻煩别人了。”
他摟住福春對店員裝模作樣說:“謝謝,我來幫她拍。”
福春特别高興:“謝謝,那就讓他幫我拍吧。”
等人走遠,陳悅目收起假笑:“你給我等着。”
福春也禮尚往來:“嘿嘿其實我爸媽沒在北江建過房子。”
花康宇沉默着吸一口自己帶的奶茶。這裡的東西她消費不起,也不需要陳悅目請她喝飲料。别人不欠她,她不欠别人。
等歇夠了三人去圖書區閑逛,花康宇撇下這倆神經病獨自跑到角落看書。
福春沒去找她,和陳悅目在書架間瞎溜達,兩人走着走着又牽上手。
“怎麼不去找她?”
“呆子看書不喜歡被打擾。”福春以前鬧着玩搶她的書被花康宇拿掃帚追着滿操場打。
“原來你從小就手欠。”
人文社科區裡空無一人,沉悶的字讓空氣裡都飄着一股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