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早點修到家門口該多好。”福春說。
直到寬寬的公路修到村口她才頓悟。那條路帶來的是生機與希望,是沖開黑暗與愚昧的一束光。
福春經常和劉芯姐妹幾個順着路去海邊,她轉頭問陳悅目:“還記得曉柔給我的布袋子裡裝的東西嗎?”
陳悅目從外衣口袋拿出那個繡着小紅花的布口袋,“我知道這東西對你很重要,所以我一直貼身藏着。”
“呵,我說家裡怎麼到處找都找不到。”福春挪了個位置與他并排坐在一起。
“隻要我拿着它你就還會回來找我。”
她聳聳肩随意道:“那是墳頭土,你愛拿就拿吧。”
海浪輕快,一波一波拍打礁石。
福春為瘋子在海岸邊找了一處平緩山地上立碑。瘋子曾經說過比起山更喜歡海,喜歡看海上日出日落。在那每天都能看到日出日落。
“四月十三日那天家裡說晚上媒婆帶人來相親,爸媽要我早點回去。我生悶氣,就拉着姐妹幾個去海邊玩。”
北江海灘四月份的時候人還不多,她們就跟往常一樣從村裡走過去。四人望着海面東拉西扯,各自許下願望,輪到福春時她跑到後面小賣部買可樂。
馬路上吹起陣陣熱氣。
她用手扇風看向一旁不經意一瞥,看見那張燒成灰都不會忘記的醜臉。
老郝回來辦喪事順路跑一單滴滴,這兩年他一直在北江周邊混着,扛過水泥,送過外賣,趕上物流紅利最多的時期,他靠着掙辛苦錢買下一輛車。本想着以後就在城裡定居過起小日子,沒想到老婆趁他不在家這段日子又跑回越南。
村裡打電話告訴他老娘死了的消息,他連夜開着車回來,人生兜兜轉轉又繞到起點。
老郝抽着煙有些感慨,黑豆大的眼睛掃向海灘。
海灘上一個女人正騷裡騷氣瞟他,然後一步一扭走去前面小賣部。
老郝一咧嘴,抹一把頭發将最後一口煙抽盡也低頭跟上去。
海浪聲沙沙,像汽水冒泡催得人口幹舌燥。
福春把鋼镚丢在玻璃櫃台上要瓶可樂,手攆着路邊摘下的野花放在鼻尖輕嗅斜睨身旁。
“可樂兩塊五。”
老闆沒收錢,福春也沒動作,老郝從冰櫃拿出一瓶可樂放福春面前:“可樂和煙一起結賬。”
福春收起硬币沖他笑,跟着他上了車。
“你還記得我不?”
老郝完全忘了她,隻把福春當成路邊攬客的雞,都不用她做什麼就已經迫不及待上鈎。他力氣大得吓人,周旋中福春借着彎腰撿東西把人擋開,眼睛被車前鏡上的挂飾閃了一下。
那就是個很普通的挂飾。
曾經她也有一個扣在書包上,别人都不知道那個挂飾其實是一對,上面還被她拿小刀刻了自己的名字,刻春字的那個一直被她随身帶着,後來丢在了陳悅目家裡。而那個刻福字的……
“你要就給你。”老郝把挂飾扯下來塞給她。福春反手扇了他一巴掌,将人打得一怔。
劉芯三人這時找過來,福春趁機拉開車門下車,她理了理淩亂的頭發倚在門邊沖老郝說:“錢太少,你等晚上2點以後去觀景台對面土坡接我回去。”說完拍了拍老郝的臉問,“聽到沒有!”
老郝被她弄得五迷三道,以為是打一巴掌之後給的甜棗,他在城裡也遇到過那種雞半夜做完生意搭他車又不想給車錢就用别的方式抵的。
“這麼晚去哪啊?”
“關你屁事。”
“你不會耍我吧?”
“你愛來不來。”福春把挂墜還給他,白嫩白嫩的手在老郝眼前晃悠。
老郝盯着盯着着了魔,連連答應。
人打發走之後,福春一語不發。花康宇瞅出不對勁,“你怎麼回事?不知道剛才那是誰嗎?”
福春不吱聲,擡眼注視身旁三人。
“你怎麼了?”
……
“你怎麼了?”
說到這裡,福春突然問陳悅目:“我先前問你有沒有去過海邊你還記得嗎?”
他們還沒在一起時,有一次聊天喝酒福春問過他,那時陳悅目隻當成福春拙劣的勾引。
“……記得,你問我看沒看過海,我們以前有沒有見過。”後來他發現事情沒那麼簡單,“你瞞了我一堆事,以前怎麼問你都不說。”
“不是我不想告訴我,最初找你是想利用你幫我查點東西。到後來重新遇見柔柔和小宇确定了些事情。我就沒臉說了。”福春拇指撫摸那個繡着小紅花的布袋,“哎,其實我們在四月十三日那天見過……”
*
“你怎麼了?”花康宇又問一遍。
福春不語。她仰頭,向老天問了一個決定。
硬币抛到空中,閃亮的圓片跌落順着馬路滾到海灘階梯上。福春一路追,跑着跑着漸漸定住,看着它碰到别人手邊旋轉落下。
陳悅目人如其名,長得遠遠看見就讓人忘不了。福春看他不僅是因為長得好看,而是那時陳悅目在仰頭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