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問劉芯也知道答案。
這樣的人怎麼配讓福春付出幾年光陰對付他?
她怒火中燒,走神間,老郝已經在那自說自話:“妹子,我知道你有藥,随便給我拿點。”他指指自己額頭,“好疼喔,你看你看。”
老郝看出劉芯的恐懼,故意吓她似的在外面叮鈴咣啷亂敲。
劉芯強迫自己從憤怒中鎮定下來,對他說:“我給你藥,你等着别動。”
她走到外廳打開櫃子,看看櫃裡塞滿的藥,又轉頭看看催促的老郝,瘋狂的想法從腦海破土而出。
這個畜牲不配弄髒福春的手。
劉芯坐在地上,翻箱倒櫃從最深處拿出放了很久的百草枯倒進止咳藥水瓶。
過了一會,劉芯拿出碘酒紗布走到窗前遞給老郝。
“對對,要的就是這個。”
她裝作若無其事,“你要不要吃點藥?”
“吃藥幹什麼?”
“止疼提神。”
“這不咳嗽藥嗎?”
劉芯點頭,“嗯,止疼提神的。”
老郝盯着她上下打量,那張臉因為被爛糟糟的肉覆蓋無法從中窺探任何想法。
他就那麼盯着劉芯,盯到她冷汗直流,雙手扣住桌邊把指尖壓得死白。
“行。”老郝忽然笑起來,把藥收進袋子裡,“一會路上喝。”
劉芯問他:“你還去哪?天快亮了還去觀景台嗎?”
老郝其實忘了這茬,他被折騰一宿已經不打算留在村裡,要不是被開了瓢想來劉芯這讨點藥早就跑回市裡。被劉芯一提醒,老郝想起白天福春那騷裡騷氣的模樣又開始心猿意馬。
臨走前,他突然回頭故作潇灑靠在引擎蓋上對劉芯說:“我去觀景台看看那妞還在不在。”然後發動車子走人。
劉芯聽了他的話癱在地上,呆坐着忽然發狠抽打自己嘴巴,發瘋似的在地上爬,跌跌撞撞站起來,抄鐮刀追出去。
善惡一念之間。
劉芯手持利刃屠魔,自己又何嘗不是魔。
可她不後悔。
她擦幹眼淚給福春打電話,打過去語音提示關機,隻好不斷發短信。
“我知道攔不住,但是我也要盡全力試試。我要保護我愛的人。”劉芯揩掉眼淚,笑着對陳悅目說,“我做到了。”
她開着三蹦子沿公路追出去,走了好久在半道上看見焦黑的刹車痕和撞斷的護欄。
那時天剛亮,路上濃濃的膠皮味。劉芯停下來朝斷開的護欄下看去,山坡下灌木叢被劃開裸/露出土地。幹枯枝杈直直穿過車身,車頭還在冒煙,她認得老郝的車,吓得縮回去,心中悲喜交加。
路上還有别的車駛過,發現狀況停下來報警。
劉芯退後,在角落看見壓癟的止咳糖漿空瓶。
她把瓶子撿起來藏進褲兜,顫抖着雙手給福春發去短信:“我能為你做任何事。”
*
兩周前,劉芯把故事的後半段告訴陳悅目。如今兩人再見面她心中暢快,滿是勝利者的喜悅。
她看一眼窗外轉頭問陳悅目:“你要抓我嗎?我無所謂。”
她得到福春的愛什麼都值了。
陳悅目坐在床尾,還是和之前一樣的位置。
愛是什麼?到底要怎麼去愛?他想這個課題恐怕要用一生去研究。
說事情之前,他先歎了口氣。
“你們幾個白癡,擔驚受怕想了那麼多,都想不到去交警隊問一問嗎?”
劉芯不甩他這副拽上天的做派,“問了,警察不讓瞎打聽,再說我動手殺人,跑去追根究底不是自投羅網嗎?”
陳悅目翻個白眼,從包裡拿出一個牛皮紙大信封,“老郝幹網約車的,車裡一直開着錄像。”
雖然非親屬不能查看他人車禍檔案,但對陳悅目來說不是難事。
“這點事查起來不怎麼費功夫。”他把信封扔給劉芯,“看看吧。”
劉芯沒動,坐在那面色青黑,“怎麼了?”
“你自己看吧,我說話不好聽,怕刺激你。”陳悅目說,“到時福春跟我沒完。”
“你算什麼?”劉芯把信封扔出去,跟他較勁一般,“你說。”
這點事上陳悅目沒必要較真,怎麼說由誰說無所謂,隻要說了就行。
他拿過信封打開,兩指夾着慢慢地從中抽出報告。
“四月十四日五點五十分,車子在盤山公路沖出護欄墜下山崖……”
那條是去往沿海觀景台的路,出事的那段是個大彎。交警取證時發現他當時處于接單狀态,可能是用另一個手機号為自己刷單積累時長,也就是說他當時車裡的攝像和錄音也都是開着的。
警方和平台調取了當時車内監控,還原了事發經過。
老郝由于頭部創傷出現不适,拿藥的過程中藥瓶跌落,他伸手撿藥導緻方向盤失控發生事故身亡。
劉芯搖頭,不認同這個說法。這是警方敷衍了事,絕對不是事情真相。
“不可能,就是我殺了他,那個喝光的止咳糖漿瓶子就丢在路邊,我撿起來了!”
“你确定那瓶就是你當初給的那瓶嗎?”陳悅目告訴她,“你的那瓶被卡在刹車下面,而且裡面也不是百草枯,而是過期壞了的止咳糖漿。”
劉芯不可置信。
“我明明……”
“很荒唐,但事實如此。”陳悅目把信封裡的材料全部倒出來丢在床上,“他沒有中毒迹象,錄像也顯示他從頭到尾沒喝過你給的藥。”
劉芯癱在床上,雙眼渙散,“怎麼會……”
這場轟轟烈烈的複仇怎麼會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她們像個小醜白忙一場。
劉芯噗嗤笑出來,越笑越瘋,笑着笑着眼淚流下來。
她在老郝死後好長一段時間夜不能寐,因果循環,無往不複。每個夜晚她都夢見那輛墜下山崖的的車,老郝就站在路前方朝她招手。劉芯做好了準備給老郝償命,沒想到竟被老天爺開了個玩笑。
她覺得一點都不好笑。劉芯反應過來後揪住被子撲上前警告陳悅目:“不要告訴小熙,絕對不能告訴她。”
劉芯不是邀功,也不是自私想獨占福春的愛。她好不容易才将福春從痛苦之中解脫出來,“陳悅目你不要告訴她,我求你。”
劉芯捂住胸口,悶悶的哀求從被褥間發出:“我會離開,出院以後我會自動消失,你不能告訴她。”
陳悅目當然知道這件事對福春來說意味什麼。他愛福春,愛的不比任何人少。
“我要告訴她。”
陳悅目站起來,“老郝的死是偶然也是必然。”他轉身,大聲說,“監控顯示,他彎腰撿藥的時候被車前挂飾折射的陽光影響視線,方向盤失控,後座的雞飛到前座擾亂駕駛,導緻車輛撞出護欄最終跌落懸崖。”
從那枚硬币抛起,這場複仇就開始了。
福春從頭到尾都不是孤獨地在戰鬥。阮曉柔打傷老郝導緻他後半夜才蘇醒隻能去找劉芯拿藥,花康宇的追殺讓劉芯家跑出來的雞飛到老郝車内,劉芯給的藥雖然不是百草枯但是藥瓶卡住刹車,最後是福春的挂件在太陽升起時折射的光線給了老郝緻命一擊。
“……是太陽殺死了他。”
陳悅目打開門,對背向他站在門外的福春說:“你們的複仇成功了。”
福春沒動,既沒轉過來也沒走開,直直站在那,直到陳悅目上前把她抱在懷裡才一點點揉碎澆築的僞裝。
她不停顫抖。
“我去了你說的那個地方。”
消失的兩周裡,陳悅目和警局的朋友一起進山,他們找到當年瘋子出事的那個地方。那個坡很深,往下是一道不見天日的深溝,裡面是巨大的沼澤地。
陳悅目下到溝裡找了幾天,最終發現了福春當年留下的書包。
書包角落裡面有奶奶用裹福春的小被打的補丁,獨獨那一塊沾了很多血。可能當年福春走的時候瘋子還沒有死,老郝找到她之後發生了打鬥,瘋子為了護住書包被推下深溝。
“福春,她沒怪你。”陳悅目摟住她,眼中的血絲被一層濕潤覆蓋,他啞着嗓子說,“車子墜落的地點就在觀景台背面你知道嗎?”
警察也從來沒見過這麼慘烈詭異的車禍。車窗有一面甚至都是完好的,但是人在車裡被摔了個稀巴爛。
“她很愛你。”
福春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