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素簌暗道:該來的還是來了。
她戰略性地飲一口茶,緩緩道:“女兒今日與蔺大人偶遇,實屬巧合,我與他也隻是相互遠遠拜會一番。”
明素簌頓了頓,接着道:“随後,恰逢太子殿下尋來,女兒便與他們一同回宴,誰知那廊橋年久失修,我和他竟意外落水。”
明懷钺單手扶額,目光直直打量她,似穿透人心,似在辨認她是否扯謊。明素簌從小對這種目光習以為常,自然讓他察覺不出異樣。
他聽完這番話,也有些錯愕:“這……竟是如此巧合?唉,隻是我信你們,可京城其他人未必,今夜不少人圍觀此事,恐怕明日便會謠言四起了。”
言罷,他緩緩起身,輕輕拍着她的肩膀,隻道:“你今日也受累了,去安歇吧,為父來想辦法。”
明素簌點頭,向父親行禮告辭。
回去路上,她雖腳步輕快,看上去與往日無異,可心裡倏沉。
她又何嘗不知,當今世道對女子名節之嚴苛。經此一事,她雖說擺脫太子妃之位,躲過夢中厄運,可往後她的嫁娶之事便蒙上一層陰霾。
不過幾時,明素簌回到聽雨院。
婢女們已備好姜湯,隻待她回來服下。明素簌喝完,便去洗漱了。
天色已晚,皓月當空,她在柔和月光下沉沉入睡。今朝有酒今朝醉,她先把覺睡安穩了,再去愁明日之事。
——
蔺昭淮既出皇宮,已至亥時,冷冷月光透過榆槐掩映傾灑而下。明暗光影落在臉上,将他平靜的臉割裂成兩半。
蔺昭淮送走靖國公一行人後,望見随從已牽馬等候多時,便大步向前,翻身上馬,那随從汪武另騎一馬,緊随在側。
“牢裡那幾個肯開口了麼?”
蔺昭淮并無笑意,言語冷峻,全然不似方才與靖國公拜會那般和煦。
汪武遲疑道:“不肯。大人,他們都是翰林文官,我們也不好上刑,萬一這些細皮嫩肉的被打出個好歹,上頭追問起來……”
蔺昭淮冷笑一聲:“先不急着那邊,我們現下帶人,要抓“大魚”了。”
言罷,他一夾馬腹,向前疾馳。兩人在人煙稀少的街道上縱馬而過,逐漸消失在道路盡頭。
冷冽秋風刮過蔺昭淮臉龐,可他并不覺寒意,思緒反倒更為清醒。
方才他在皇宮的那一番經曆,清晰地映入腦海。
清秋宮宴開始不久,他便奉太子之令,離席前往鏡湖畔,藏于假山,守株待兔。
當今聖上多疑,特建錦令軍,以監視群臣。平日裡臣子間相互拜會,第二日交談内容便會呈于上奏,一時之間人人自危。
可即使如此,朝中官員沆瀣一氣,貪污腐敗之事仍是屢見不鮮。聖上也深知,水至清則無魚,并不打算人人追究。但總有人貪心不足,以至于觸及當今皇上的底線。
半月前,聖上得知貪污一事,怒不可遏。他将此次貪污案交由太子查辦,目前罪證主要牽涉翰林官員。
可蔺昭淮知曉,這等大案,若無六部官員協作,僅僅翰林文官是辦不成的。
楚衡顯然也有察覺,他們便打算放長線,釣大魚。
半月前,蔺昭淮帶人追捕涉案人員時,特意“遺落”一位地位較高的翰林學士張宇。張宇自以為深藏不露,洋洋自得,可不知他已陷入重重監視中。
由于錦令軍随時探查着官員府中情況,他與其餘隐藏的同夥很難随時聯系,竟謀劃在清秋節宮宴上,百官齊聚之時,于宮中詳談。
蔺昭淮得知消息後,也不由歎道,他們委實大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這個道理他們倒熟稔于心。仗着錦令軍在宮中行事不便,他們還真掩人耳目,聯絡上了。
隻可惜,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此行,這條“大魚”終于浮出水面。
蔺昭淮根據攔截的信件,從張宇那語焉不詳的字裡行間,得知他們将在鏡湖畔相見。于是,宮宴方開始,他便前往湖畔。
他找借口驅散了湖畔周圍宮婢,躲于假山中,為張宇他們提供良好談話環境。
不久,有兩人鬼鬼祟祟行至湖畔。
“王大人,此處靜谧,恰是談話的好地方。”遠處張宇谄媚道。
蔺昭淮聞言,心中冷笑:這裡隔牆有耳,恐怕不宜談話。
随後,一道蒼老嗓音回答:“既如此,本官便與張大人在此處閑談一二。”
言罷,兩個老狐狸就你一句我一句地“暢聊”着。
他們措辭隐晦,各種暗喻,仿佛在打啞謎。若是過路人随意聽一耳朵,是聽不出端倪的。可蔺昭淮平日便和這些人打交道,怎會聽不出他們意中所指。
與張宇談話之人,正是工部侍郎王紹。他們觀聖上對此案愈發看重,便打算收手,商議着“掃尾”工作。
不久,他們商定已好,便先後離去,仿若隻是巧遇,在此處閑聊一二。
假山之中,蔺昭淮狀似無意地拍了拍衣袖,臉上已是勝券在握。他們此番談論信息量衆多,隻要趁他們處理前,找出物證,便可結案。
成日和這些老狐狸相處,感覺自己都要老上半分。他正自嘲着,欲起身離去,卻又聽見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