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他一番良苦用心倒錯付了。
皇帝無可奈何,便直白道:“父皇知曉你心中不解,知人善任固然是好,隻是,你需謹記,你是君,他們是臣。”
說着,他起身擡手,“噌”地拔出身旁寶劍。劍柄鑲嵌金玉寶石,劍刃鋒利如風。
“他們就如一柄劍、一把刀。朕知你與蔺卿情意深厚,且他能力出衆,确實是把利劍,便想事事交托于他,此行并無不妥。”
随後,他輕揮寶劍,話鋒一轉:“但你需做那執劍之人,它揮向何處,均聽你調度,污血染在劍身,而不粘你分毫。此乃明君之道。”
可若任由利劍自行揮舞,恐怕日後它便會刺向自己。這剩下的話,皇帝并未再言,他隻收好劍,由太子自行體悟。
“你退下吧。”
太子受教,恭敬行禮退下。
出殿後,他回到東宮。
日過中天,金陽透過窗扉灑在楚衡身上,可他并不覺舒坦。
方才父皇是何意?指責他并非明君之才,而且過度依賴蔺昭淮,政事自己都做不了主?
他可不一味聽信皇帝一面之詞。二十年來,他一直如此行事,已成為群臣口中賢明遠揚的儲君,太子之位堅如磐石。他自覺并無不對。
可他好歹還是将那番話聽進去幾分,兩相矛盾,心中躊躇。
首先排除掉棄用蔺昭淮的念頭。
如今貪污案未竟,案件各種細節,隻有實際辦案的蔺昭淮知曉。
他貿然插手,隻會讓本來順利的案情停滞不前,反倒遭父皇與群臣輕視。
還是不做這費力不讨好之事了。
思索着,楚衡招來貼身太監,吩咐道:“你去給蔺少詹事傳話,此後貪污案本宮親自負責,他不必插手。隻是……他要在背後掩人耳目,暗中繼續調查。”
隻要此事不被皇帝發覺,那便是兩全之策。他既遵從父皇吩咐,也可讓案件順利解決。
至于蔺昭淮,他應該不會僅僅因此事,就與他生出嫌隙。何況,昨夜落水一事,他對蔺昭淮莫名有些别扭,便不顧忌他得知此令,有無意見了。
太監得令,便匆匆趕往蔺府。
而蔺昭淮此時,正因另一事忙碌着。
“一對上好的玉如意,寓意吉祥如意,百年好合。”
“再添幾匹江南織造的雲錦,細膩柔軟,定能博得佳人一笑。”
蔺昭淮冷眼抱臂,側立在旁,靜靜聽着蔺府上下忙前忙後,準備聘禮。他們面帶喜悅,說着吉祥話。
他們不知此聯姻的實情,以為好事将近,便殷勤讨好着他。
這位主子向來生人勿近,貼身事均是親力親為,好在平日賞錢豐厚,下人也無甚怨言。
可今日主子蓦然着手準備聘禮,讓他們一衆下人措手不及。他們還以為主子轉性了,準許旁人近身,可觀他現在冷漠神情,似乎又并非如此。
下人們心有疑惑,但面上不顯。他們哪兒敢打探主子的事。
不久前,一位膽大妄為的丫鬟被當衆處死,便給衆人一記警醒:主子不許任何人貼身侍奉。
他們正擡出一箱箱庫存的奇珍異寶,挑選着合适做聘禮之物,便見門房來人。
“大人,東宮的李公公求見。”
蔺昭淮聞言,不再看下人準備聘禮,他轉身就走,隻撂下一句:“去請李公公,我在書房等候。”
下人低眉順眼,不關心主子議事。他們正在裝箱。
漏刻滴答作響,衆人靜默無語,一直忙碌整理。
他們心中自明,主子下令,籌備婚儀聘禮,須傾全府之力,務求豐饒無匹,以彰兩家之誼。此番籌備,非朝夕可成,尚需數時日,才能徹底妥當。
“張管家,可需添些古籍善本?”
比起金銀珠寶,這些才是主子珍惜之物,下人們正猶豫着。
張管家也不敢貿然行事,他遲疑道:“稍後我去問問主子。”
話音剛落,蔺昭淮已送走李公公,從書房過來。
“禮單可寫好了?”蔺昭淮面無表情,與議事前一般無二。
“聘禮單已成,大人可需添些您珍藏的古本?”
他書房的古籍啊……
蔺昭淮摸着下颚,回想起明素簌這兩日行事作風,他扯扯嘴角,下意識道:“添吧,她應該需要這些。”
随後,他欲離府去尋媒人,又頓住腳步,囑托一句:“若是孤本,記得留手抄本存于我書房。”
試想,若她對古籍并無太多興味,隻需輕輕一抛,任其滑落案頭。那些珍奇孤本,便要散落塵埃了。
這些古籍可以在她那裡黯然失色,無影無蹤。日後她想尋了,再來他書房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