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告終,喬洪吉與崔文純同擢潮州士子馮仙會為會元,錄取貢士六百三十六名,聯名奏禀三生天子。
三生天子深厭虛禮應答,因而一概照準,又下诏免去當年殿試,隻憑會試名次授予進士出身。故而馮仙會亦為狀元,自是乘馬遊街,好不風光。
三生天子無心國政,此時正命太甯局排演新戲——此戲以詞牌“钗頭鳳”舊名“撷芳詞”為題,單表陸遊、唐婉故事。
皇弟葆甯王容貌清麗,明眸皓齒,尤似粉黛佳人,複值弱冠之年,遂奉敕妝扮唐婉。三生天子本欲親扮放翁,又忙于督建東郊宮室,故而以參知政事端欣扮之,另命内侍監虎嘯林扮陸母。
因《撷芳詞》唱詞均由崔文純、喬洪吉奉敕撰成,三生天子複遣二人專領排演重任。
四月,京華大旱。彼時三生天子屢番往返于慕霜宮與東郊之間,聞知亦不以為意,隻命臣屬料理便罷了。
至四月初六,三生天子與貴妃攜文武百官同觀《撷芳詞》。偏巧妝扮“趙士程”的小宦官犯下惡疾,一時難以言聲。喬洪吉與一幹太甯局衙吏憂心忡忡,急得團團亂轉,卻實在無可奈何,隻得請崔文純暫行救場。
俟上台時,崔文純當先唱了一段:
江南翠葉盈新珠。病侵神,懶調甘露。極盼朝天子,輔弼展宏圖。未料身孤,忘卻北失土。
三生天子未料有意外之喜,當下莞爾。
見三生天子不愠反笑,一衆太甯局衙吏如蒙大赦——喬洪吉亦心有餘悸地拭了拭汗,不禁悄悄望向黃帳内正襟危坐的太子。
太子一貫厭惡縱情享樂之舉,如今果然滿面肅穆,目光冷冽。三生天子從旁瞥見,倒也不予置評,隻是笑着将杯中醇酒一飲而盡。
台上,崔文純緩行幾步,站定後開腔道:
上樓台,亂心海。久愁怏,忘懷生怠,春色牽情朽極衰。似神歸,意遣乏排,夜夢平增怨與哀。從來思疾莫耐,古今依例無遺外,恐将殊勝自身埋。
好在趙士程并非正角兒,崔文純複唱了這一段便匆匆下了場。
喬洪吉笑着迎上前贊譽了幾句,又說:“暑意漸起,東宮肅殺之氣尤濃。”
聞言,崔文純自幕後悄然望去,但見太子黃帳外遍是東宮僚屬,個個動顔作色、正氣凜然,他不由笑道:“你我在此,知曉眼下是觀戲;如若使旁人未見這戲台時,彼輩倒似臨陣潰敵之師。”
話是如此,卻不知莫元舒是否亦在其間。
至最末一出,崔文純再度登台,因唱:
真心困受,實難掩去往時憂。春宵殘雪至短,求來片刻同俦。是既存焉何用酒,世間以此免霜秋。意誠人少添福,癡情客多非壽。若可為雙枝連理,問有誰願覓封侯?
假借曲聲餘韻,三生天子當先起身拊掌,貴妃随之亦起——見狀,太子也自黃帳内步出。
一衆看客紛紛高聲喝彩,多有宮女暗解香囊,乘人不備便擲向台上。正有一個撞在葆甯王頭上,他卻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崔文純。
察覺到葆甯王的目光,崔文純不由朝他淺笑颔首。不料這竟讓葆甯王眉頭微蹙,終是将香囊随手遞給了一旁的端欣,惹得台下一幹有心者瞠目結舌。
待一切終了,已至二更時分——三生天子還宮歇息,明日仍須馳往東郊查察宮室營建。
崔文純草草卸了妝,自行回府去了。
……
卻說莫元舒陪同太子觀覽新戲,見得崔文純粉墨登台,自是頗為驚愕,暗道崔氏竟有這般能耐。戲文未完,他預先告了假,帶了兩個小童便回東宮去——苦思一路,卻不知有何緣由再與崔氏結交。
回轉東宮,莫元舒念及圖籍須作輯錄,隻好挑了風燈,自行往滄心殿來。
滄心殿乃是太子平日議事之所,此時隻留一谒者看守、灑掃。見莫元舒到來,谒者問清來意,便引着他轉到藏書室翻閱統算名冊。
莫元舒一面核對,一面問道:“太子殿下近來常讀何書?”
谒者恭謹答道:“殿下一貫手不釋卷,近來樂于披覽《孔叢子》,每至夜半而不止。”
“有勞先生将書取來我看。”
俟谒者奉上書籍,莫元舒秉燭閱覽,卻見字裡行間滿是太子親筆批注,一筆一畫極盡工整,且深具文采,所述之理頗可通達古今。
莫元舒暗道:“太子殿下志存高遠,将來必可一掃今世弊政,重開中興之局。”
翻至《對魏王》篇,太子于“孽臣以遇徼幸者,内則射合主心,外則談主之非”一句中着重圈畫“孽臣”二字。
其批注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