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得批答,郝參來複上第二疏,力劾内侍監虎嘯林專橫不法,規谏三生天子親賢遠佞。
其言略載曰:
内珰虎嘯林操弄權柄,以不悛之心行無忌之實,誠可駭也!伏惟□□,累聖頻出,願法太祖之遺訓,解黎庶之倒懸。
又未得批答,彼時郝參來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由是膽氣愈壯。複上第三疏,列貴妃楚尚柳、皇弟葆甯王、翰林學士崔文純、大法師惠明、貴妃之弟楚尚楓五人為“五惡”,力求三生天子逐此五人,而後矢志中興社稷。
其言略載曰:
太祖傳國,以勤恤民隐為綱。今五惡禍亂宮闱,宗社見辱,山陵将崩。臣一介司業,才淺命薄,惟知為君解憂。願五惡得逐,力行太祖法度,則蒼生慰懷,中興至矣。
郝參來三日上三疏,朝中輿論大嘩。
吏部尚書、世襲一等永國公冷濂生乃是崔文純嶽丈,其人久曆宦海沉浮,化解如此風浪自然輕而易舉。
是日,冷濂生聚得葆甯王、崔文純、惠明、楚尚楓同入書齋,内侍監虎嘯林亦遣了養子虎佩亭列席。
衆人次第見禮,繼而依主賓落座。
冷濂生首先出言道:“近來國子監司業郝參來連上三疏,我等俱在被參之列。今日請諸位至此……便是議一議戰守。”
語畢,他環視衆人,但見葆甯王神情閑适,當下道:“王爺天潢貴胄,想來自是不必憂心的了。”
葆甯王淺笑道:“小王齒歲尚少,比不得諸君久經仕宦。”
聽聞此言,衆人不由一同笑了起來,惠明亦捋着白髯颔首不語。
葆甯王雖是三生天子惟一的兄弟,卻與當今太子同在弱冠之年,甚至還要略小幾個月。他一貫寬和有禮、醉心戲文,複又容顔絕代、極富才情,由此深得朝野傾慕。
“大法師年高德劭,常伴君前。”冷濂生溫言詢問,“未知皇上覽表後動靜如何?”
惠明雙手合十,先是輕誦佛号,而後方才作答:“老衲一心向佛,惟知身投西土,不知朝生暮亡。皇上天生聖主,英敏絕人,自有一番進退裁奪,豈容老衲窺測天心?郝參來三疏雖上,清者自清,心無挂礙,諸位施主不必介懷。”
楚尚楓手中折扇輕搖——時已入秋,仍且持扇,原是楚尚楓早年有一至交知己,最喜繪制扇面。曾為楚尚楓親制一聚頭扇,上繪一樹秋楓,書有“丹楓報秋”四個篆字。後此人不幸弱冠而逝,楚尚楓從此立誓永不釋其扇。
“可惜我等俱無大法師震爍古今之仁心雅意,如今倒平白惹得那許多諱莫如深,實在心有不甘。”
言及此處,楚尚楓又去瞧崔文純,暗地裡用扇柄搗了搗他,問:“樸懷兄有何高見?”
“老泰山猶且在座,”崔文純笑道,“我這做女婿的又豈敢逾矩?”
一番話說得冷濂生不禁莞爾,便擡手示意他暢所欲言。
崔文純這才說道:“如今我等久受攻讦之苦,莫若一并上疏求去。皇上秉性仁善,自然下诏慰留,如此即可一塞禦史台悠悠之口。至于國子監司業郝參來……不過是激憤奏事,或許不必因言獲罪。”
葆甯王聞言亦笑道:“莫非樸懷也要小王上表辭爵不成?”
“豈敢豈敢,是臣言錯。”崔文純佯作無措,忙引咎道,“王爺天家貴胄,絕非我輩微末臣子之屬。我輩上表求去,王爺大可在府高卧,怡然自樂。”
葆甯王忍俊不禁,竟逾矩輕浮地擡手蹭了蹭崔文純的鬓角:“好吧,一切憑你吩咐。”
崔文純一驚,卻也不好深究,隻得忍下。
虎佩亭聽了半晌,心憂其父虎嘯林得咎,因問:“崔學士,家父……”
崔文純道:“令尊自潛邸時便侍奉皇上左右,至今已有近四十載,一貫深受倚重。僅憑郝司業尚且動搖不得,虎公公可放寬心。”
冷濂生見一切計議已定,即命衆人依言行事。
翌日,參知政事端欣、吏部尚書冷濂生、内侍監虎嘯林、翰林學士崔文純、大法師惠明、監察禦史楚尚楓分别上表求去——冷濂生另拟一表,暗中禀奏郝參來之舉似為東宮指使。
三生天子各賜手诏安撫挽留,又遣内侍監虎嘯林領五百禦林軍捉拿國子監司業郝參來歸案。
郝參來早存死志,聽聞禦林軍将至,即與家眷一一惜别。後留血書一封,于書齋自缢而亡。虎嘯林遣兵馬圍住郝宅,自持血書火速呈送慕霜宮。
三生天子覽之,見其上書曰:
直言極谏,谏所當然。
為國而死,死不言冤。
覽畢,三生天子怒意頓消,哀歎道:“若非忠直之臣,又豈能留下這等赤誠之語?傳朕口谕,厚葬郝參來,赦免其親眷一切罪過。”
“皇上三思!”虎嘯林俯身拜倒,懇言勸谏道,“郝參來貌似忠直,實則狂悖犯上。倘若寬宥這等惡賊,将來贻害無窮。老奴素知皇上仁善寬厚,莫若召開廷議,由朝中大員共議懲處。”
三生天子若有所思地望了他許久,終是說:“準了,你去頒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