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璞怒道:“婚姻大事須我首肯,我若不願,任誰也無可自專!嫁入侯府,明昃便是我的正妻——我已向她立誓,便再無食言之理。”
聽聞此言,崔文純知曉施璞計議已定,便為他正了正幞頭,因說:“看不出,我們的小侯爺倒是個情種。”
“你們總當我是長不大的小孩兒,”施璞羞惱地瞪着崔文純,急急辯解道,“我已經行過加冠禮了,歲數不小了!”
崔文純當下舉杯道:“小侯爺不負癡情,可謂敢作敢為之大丈夫!”
見楚尚楓亦笑着揮扇緻意,崔文純又道:“國舅爺,此番你我從軍南下,切莫忘了進宮向貴妃娘娘辭行。”
楚尚楓垂首淺笑道:“已是面辭過了。”
三人各自飲罷一盅酒,眼見着雪勢愈似摧棉扯絮一般,隻好各自道别,約定凱旋後由施璞再單擺一桌接風宴。
崔文純打馬回了府邸,先往内宅來。
夫人冷之意彼時正于屋内閑看僮仆掃雪——見他返回,冷之意便令人溫了茶,遣丫鬟上前解下了他身上滿是雪花的大氅。
崔文純一面遣人将大氅好生拾掇了,一面來到暖榻上坐下,但覺醉意翻湧,思緒昏沉,一時發起了怔。
冷之意笑道:“睡一會兒吧。”
聽得此語,他茫然地翻身躺下,忽而念及這是内宅,并非書齋,便又坐了起來。
冷之意忙着去修習吐納之法,便隻留了一個丫鬟就近伺候,自己引一幹下人緩緩退出了靜室;丫鬟則攙扶着自家主子轉回了書齋,先往榻上一放,而後就退至了屋外。
雖說酒水醉人,崔文純卻睡得不甚安穩,隻覺得方才宴上那幽咽孤怨的箫管之聲時時萦繞耳畔,尤為惱人。
醒來已是酉時,愈覺頭腦昏沉,頗有些喘息不暢。
崔文純草草用了晡食,念及如今大雪簇簇,山間理應自有絕色,故而孤身打馬往京華北面的百香山去。
百香山原名“北山”。十四年前,為賀三生天子登基之喜,工部奉敕于山間廣修亭台别苑。建築共有百座之多,名中俱含“香”字,故有“百香山”之号。後三生天子雖賜山名為“逐霄山”,但朝野仍以“百香山”呼之。
八年前,有賊寇乘夜放起一把大火。火借風勢,将百香山間的宮闱禁地燒得百不存一。三生天子震怒不已,下诏嚴索黨羽,卻一無所獲,隻好重栽林木,從此不複入山。
此時大雪未止,崔文純不敢縱馬疾馳,隻好牽了馬沿蜿蜒曲折的山路緩緩向前。
朝廷正式撤出百香山後,百姓由此才漸往山中。後有一遊方僧人斥資建得長翠亭,以供遊人俯瞰山麓之用,至今逾有五年。先前三生天子萬壽,虎嘯林即命親信于亭内發号施令,指揮數千百姓向慕霜宮舉火示意,湊出了“吾皇聖壽千秋歲,天子踐祚萬世春”這等吉祥之語。
崔文純一面追憶,一面繼續向前。
山間寒風呼嘯,明月自重重頑雲之後瀉出的幾抹銀光映于雪上,晃得他稍覺刺目。繞開于亭外閑步的老馬,他定定地望向亭内那道病弱瘦削的背影,一時感喟莫名。
今日太子還宮,大病一場,一衆東宮僚屬俱在榻邊問安侍疾。莫元舒原本便身染沉疴,由此更不敢近前礙眼,又逢父親忌日,實在煩悶悲戚,遂單人獨馬地來到百香山上的長翠亭孤身自處。
自親眷亡故後,莫元舒一直是一個人。二十六年如一日地捉水中月、撷鏡中花、覓川中劍、求命中無。
恻恻朔風侵襲,刺得他微微發抖。
忽有一件兒沾有餘溫的孔雀裘圍了上來,與他身上的狐裘緊緊糾纏于一處,終于将一切凜冽的寒意都嚴密地阻絕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