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試試。
他不滿足于被崔文純歸入楚尚楓、施璞之列,他想以不同于友人的身份站到樸懷的身邊。他不知道這等心思究竟起源于何時。始于初知?始于初見?始于百香山間?始于無名冢前?
他不願細究過往,單看眼前便好。
可樸懷似乎被昔年的風霜雨雪傷得太深了,以緻于遲遲不肯邁出那一步。當然,花文鼎那句“抑或是他專愛男子也未可知”興許僅僅是臆測,一切興許僅僅是莫元舒個人的癡心妄想。但他不甘心就此放手,亦不願平添失憾。
既然你不過來,那我便去尋你。
莫元舒霍然起身,大步來到崔文純面前——那人面上竟是一副錯愕的神情。頓了頓,莫元舒緩緩擡起手,準備去碰觸他白玉般的耳垂。
“咱們基本上說開了。”崔文純面色凝重地看着他的手,顯然不知他要做什麼,口中卻仍在說,“你與國舅爺、小侯爺一樣,都是值得我傾心相交的摯友。等你将暫且不能宣之于口的隐情告訴了我,我就把你正式引見給他們。”
莫元舒的心陡然涼了半截,手也僵住了。他怔愣了許久才勉強一笑:“你……你覺得我與施璞、楚尚楓一樣?”
“嗯。”崔文純老實地點頭,“不過你也不用憂懼——倘若你不願與他們結交,我也可以不從中牽線搭橋,咱們各聚各的便是。”
一番話把莫元舒剛剛燃起的膽氣打了個蕩然無存。
“樸懷,倘若……倘若那日是施、楚病重卧床,你也會……你也會那般盡心服侍麼?”
“自然。”崔文純溫潤地笑着,“既是摯友,有何不可?”
莫元舒卻尤為難以置信,呆愣愣地呢喃道:“你……你這讓我怎麼往下說?”
聞言,崔文純笑意一斂,倍顯疑惑地問他:“你要說什麼?”
莫元舒如遭重擊,當下退了半步。
“如矜,你的臉色很難看。”崔文純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往石凳上坐下,關切地說,“花翁有沒有給你開方抓藥?”
莫元舒眼眶微微有些泛紅,氣息也紊亂起來。
這個人當真很可惡。
披着他闊别了十年的溫柔為外衣,得以輕而易舉地來到了他身邊,讓他做了一場滿是绮念的大夢。直到夢醒時分,他還懷着對這個人的一切眷戀。雙眼一睜,他才發現這個人其實對誰都是如此。
莫元舒原本已做好了崔文純對他并未動情的準備,卻依舊不能接受自己被他歸入了施璞、楚尚楓一類,做所謂的“摯友”。
莫元舒在無間地獄裡蜷縮了十年,終于等來了一縷燭光。那是他的惟一,他因而理所當然地以為自己也是光束的惟一。好不容易熬過了地獄的萬般刑罰,他渾身是血地爬向那盞風燈,卻發覺自己不過是燈前一客。
這盞孤燈不斷燃燒着,竭力将光暈播灑出去——就連街邊讨飯的“财神爺”也能分到一些。
巨大的落差幾乎逼瘋了他。
“崔樸懷,你當初為什麼要招惹我?”莫元舒悲憤不已,擡頭望向神色茫然的崔文純,“今日我實話告訴你,我不是乳臭未幹的施璞,也不是對你百依百順的楚尚楓。你想把我和他們擱在一起……你做夢。”
“如矜!”崔文純見得他潸然淚下,趕忙摸出一方潔白的巾帕給他拭淚,“我方才說了,你若不願與他們結識,那咱們就不必……如矜,别哭,你别哭。”
莫元舒由他擦拭着淚痕,心中隻覺得似有丘巒崩摧。
“掇香寺傳信……你是一時興起,可你知不知道……這對我而言意味着什麼?”
崔文純微微一怔,手上動作卻不停,尤為細緻地沿着莫元舒通紅的眼眶小心擦拭。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莫元舒咬牙起身,一把推開了崔文純,繼而迅疾步出長翠亭,頭也不回地縱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