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元舒看着他染上些許濕潤光澤的嘴唇,忽而有了主意。
……
崔文純暈暈乎乎的。
一個濕熱的物什正緊緊地貼着他,先是額頭,再是雙眸,後是嘴唇。一把烈火熊熊燃起,他實在難以忍受,連忙忍氣吞聲,不肯輕易妥協。三十年來,他從未有過這種奇異的感受,就仿佛被束縛了手腳,毫無反抗之力。
忽有一物闖入口中,靈巧活絡,四處搜刮。
崔文純稍稍一咬,果然激出了一聲呻吟。可接踵而至的是愈發慘烈的唇齒糾纏。
驟然醒來,一切如常。
莫元舒正輕柔地為他打理着汗濕的鬓發,毫無異樣。
“方才有誰進來了?”
“許多人進進出出的。”莫元舒似笑非笑,“你問的是哪個?”
崔文純如遭雷擊,登時顫着手撫上自己的嘴唇,心裡“咯噔”一下。一時不察,中了歹人奸計,連唇角都被咬破了。若是讓夫人或府上仆役瞧見,若是讓小侯爺和正秋瞧見,若是……
壞了,如矜已然瞧見了!
崔文純不敢耽擱,趕忙出言移開話題道:“如矜,嶽丈一疏使得你丢官罷職,我……無能為力。你且容我幾日,到時再行回圜。”
“你不必為我費心。我雖不再為司經大夫,但受詹事柴望祯之聘充作幕僚,食、住俱在柴府,每月尚能讨得十幾兩銀子作薪俸。”
崔文純不知其間還有這等緣故,一時也就沒了話。
莫元舒看着他那副樣子,心裡又疼又癢。他原本想瞧見崔文純茫然無措的神情,因此才出言诓騙。如願以償之後,他卻頓覺後悔。他期盼着崔文純明白他的心意,可崔文純顯然聽信了他的一面之詞,這下倒把許許多多原先并不存在的人列入了采花嫌犯的名單裡。
興許還會有那兩個該死的“摯友”。
一想到這個,莫元舒不免為自己的弄巧成拙而大感氣惱,立時發問道:“我約了你那麼多回,為何躲着我?”
聞言,崔文純霎時心弦一緊,面上倒一派風輕雲淡——他決意聽從冷之意的建議,對河西舊事暫且僞作不知。莫元舒未得作答,又問了一遭。崔文純心内有了主張,勉強一笑:“俗務纏身,難得閑暇。”
既然俗務纏身,為何能得閑與河東郡公世子在此宴飲?
莫元舒識趣地沒有追問。
崔文純隻道瞞哄過了他,又說:“你緣何在此?莫非東宮也擺下了酒宴?”
“是太子賓客翁策之。”莫元舒忽而攥住了他的手,溫言道,“他于此宴請國子監四門博士馮仙會及十六名監生,柴師傅差我列席作陪。席上相互吹捧,虛與委蛇——我實在煩得緊,便出來轉轉,焉知會撞上你這個醉鬼。”
崔文純試着抽回手,卻沒有如願,隻能任由莫元舒緊緊抓着,自嘲道:“想必他們沒少罵我。”
“難為你知道。”莫元舒揶揄了一句,片刻後問,“可曾後悔?”
見崔文純茫然不解,他隻得重新遣詞道:“可曾後悔擢馮仙會為會元?”
“不曾。”崔文純老實答道,“他熟讀經義,詩賦力求新聲,别有一番真意;策論又極富見地,褒贊、貶損合乎至理,的确是實至名歸的會元。此乃我與喬監秉承公心所為,絕無徇私舞弊。”
“數他貶損你貶損得最狠,這豈會是徇私?”莫元舒揪住了崔文純話裡的破綻,“莫非他貶損你也‘合乎至理’?”
崔文純垂首不語。
莫元舒自知此言正中崔文純心内隐痛,一時倍感内疚,當下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無妨,失言的不差你一個……”
話音未落,冷濂生與喬洪吉喋喋不休的言語忽而再度将崔文純團團圍住,震得他煩躁不安,自悔不該恣意飲酒,如今惹出這許多麻煩。他嘗試着堵住雙耳,可二人的長篇大論反倒愈加清晰,宛若魔音呢喃。
莫元舒不知他受着何等折磨,但見得他面色慘白如紙,額頭冷汗淋淋,雙手死死捂着耳朵,連忙将他攬入懷中,複又低聲呼喚,惟恐他被魇住了心智。
崔文純靠在莫元舒懷裡掙紮了許久。他擡手取下幞頭,洩憤一般地摔在地上,而後又掣去發簪,任由一頭長發松散垂下——最終竟伸手欲解外袍。
莫元舒一把攥住他的手,啞聲問:“樸懷,你怎麼了?”
“沒什麼。”崔文純終是筋疲力竭地說,“如矜,有勞你吩咐下人送我回府吧。”
“你究竟是怎麼了?”莫元舒憂心忡忡,低低地追問,“方才飲食可有異樣?”
“并無異樣。”
我隻是有些累了。
莫元舒推門出屋,喚來仆役。崔府仆從們正四下裡尋找主子,如今倒省卻了許多工夫。
“送你們老爺回府,”莫元舒沉聲吩咐,“複遣人報與東道主知曉。”
仆役們恭謹應下,當即兵分兩路。幾個小厮剛攙着崔文純坐起身,卻惹得他吐了兩口血出來。
“樸懷!”莫元舒被唬得魂飛天外,搶上前查看究竟。
崔文純此時倒清醒了不少,他一面以衣袖拭去血迹,一面任由仆役們攙扶着站起,忍着不适朝莫元舒笑道:“胃病随身,方才灌多了酒,難免有所侵害,以後少飲些便是了。”
“胃病難醫,”莫元舒愁眉不展地看着他,“你戒酒吧。”
“我生性隻好詩酒,從來不拘禮法,自是混賬慣了的——戒不得,戒不得。”
仆役們半擡半攙地将崔文純請了出去。
莫元舒本欲相送,又惟恐為旁人窺見,隻好假作回廳宴飲,背地裡悄悄瞧着便是了。
崔文純一去,施璞與楚尚楓也就散了——三人情誼猶在,卻仍不複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