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兩月工夫,崔文純與莫元舒終于行至廣陵,正遇着官道上兵馬阻路。
一位宦官引十餘名親信緩步出見,崔文純見他頭戴展腳幞頭,官袍上織龍畫鳳,雙肩處各繡四朵牡丹,身後将校無不畢恭畢敬,已知其為廣陵統鎮太監萬世空。
三生天子一貫信用内監,于登基後親自為宦官設計服飾,前織龍、後畫鳳,肩繡牡丹,号為“龍鳳牡丹袍”;複又遍設統鎮太監總攬各州庶務,監視地方官吏。
因皇帝格外寵信,一衆士大夫不得不違心與他們口中的“宦豎”“閹賊”來往結交——十餘年以來,除去一幹東宮僚屬仍舊自修自持外,大多朝臣皆已對此見怪不怪了。
先帝在位時,萬世空曾是東宮内侍,後被遣至廣陵任統鎮太監,一貫深得三生天子器重。先前傅孝美舉兵叛亂,萬世空也曾參與平叛,皇帝為此下诏褒獎。面對這位位高權重的大珰,崔文純根本不敢怠慢,疾步上前見禮。
“崔學士何必在意這等缛節?”萬世空笑着還禮。
崔文純雙手奉上清聖劍,因說:“皇上并無明确诏旨,但以此劍頒賜周平湖——還望萬公公引崔某從速谒見。”
萬世空颔首道:“自得學士南下之訊,本鎮便遣兵馬将周逆所居宅邸團團圍住,絕不許走脫一人。周逆自知罪孽深重,每日隻在佛堂祝禱,未有不法之舉,連争辯亦不曾有。今日學士既至,聖意已明,诏旨無關緊要。”
言訖,他即引崔文純同入廣陵——為免予他人以口實,莫元舒此時正藏于車内,至館驿方才現身。
萬世空先伴崔文純用了晡食,席上問起聖躬康健,句句盡顯赤誠。
崔文純面上好言作答,暗中自思:“難怪閹人極得聖眷,确與尋常朝官不同。”飯畢,萬世空又請崔文純同觀廣陵兵演武,但覺軍容肅穆嚴整,深具兵法精妙,複暗歎:“我縱撰得百樣文章,仍未似此宦一般有助于社稷。”
大閱終焉,萬世空與崔文純引一隊士卒同往制置司官衙來。
甫一入佛堂,卻見周平湖披麻戴孝,正恭謹叩拜于佛前。聽得身後動靜,他因說:“萬公公遣人圍了衙門,倒一直不曾來見。今日貿然登門,想必是京華之意已明。”
“嚴和公所言甚是。”
崔文純将先帝佩劍猛地掣出一半,俄爾歸入鞘中。
劍身鳴響,音色脆徹。周平湖迅疾回首,明悟道:“清聖劍!”因而起身近前,伸手接過寶劍,倍顯痛惜地輕撫劍鞘,目光死死定于“清聖”兩個篆字上。
萬世空笑道:“主子知曉先帝與嚴和公君臣相得,不忍令嚴和公在朝而久棄先帝于泉下,特賜清聖劍以全佳話。如今孔道古、傅孝美俱已授首,先帝伴讀已去其二,豈有獨留嚴和公一人之理?”
崔文純略顯不忍地看着周平湖面上的哀恸,忽聽萬世空繼續說:“還請嚴和公早些決斷——崔學士,咱們出去吧。”
聞言,崔文純隻得與萬世空退出了佛堂。
掩上房門後,萬世空招手喚來一名軍校,低聲吩咐道:“隻容他一炷香工夫。倘若一炷香後他仍未自裁,你就率人助他一臂之力。至于周平湖親黨……今夜一并除去,下手利落些。”
崔文純一把拽住萬世空的衣袖,急道:“萬公公,皇上隻取周平湖一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