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需學士費心,”萬世空溫和一笑,“主子日前已頒密诏,令本鎮殺盡周氏黨羽,并夷三族,以警天下不臣之心。”
待崔文純回轉館驿時,萬世空的笑容猶且如在目前,久久揮之不去。見他入屋,莫元舒一面倒出一盞茶,一面問:“樸懷,制置司情形如何?”
崔文純疲累地往椅子上一靠,半晌方答:“皇上下诏收殺周平湖親黨,廣陵難免陷于一片屍山血海之中。周氏雖曾欲置我于死地,但今日見其接觀清聖劍的神色……我亦深覺哀痛,此番必受‘殘害忠良’‘妄造殺傷’之惡評——隻是委屈你與我同涉此紅塵是非了。”
莫元舒在旁坐好,又将蓋碗兒往前一推:“不妨事。”
“我的手也沾上血了。”崔文純垂首看了看自己的雙手,不由喟然一歎,“這幾日我總是在想寇道長說的話……算來算去,興許是我上輩子造了孽,這才落得這般下場。”
“别胡思亂想了。”莫元舒上前抱住他,“那個道士的話也不能盡信。”
崔文純任由自己陷入莫元舒的懷抱,心裡卻仍思索着。雖說他已登科入仕十餘年,可未建尺寸之功,隻知伴駕排演戲目,還不如深受世人鄙薄的宦官有益于國。
“既逢佳時,何不縱情一樂?樸懷,随我渡江南下吧。”
崔文純一怔。
瞧他滿面錯愕,莫元舒湊過去低低地說:“樸懷,我已翻出了你拟寫的表劄,見其中有‘水土不适,竟染沉疴’一句,就替你派人送往了京華——以此诓得月餘之期,足供你我一閱江南春色。不知你意下如何?”
“就你機靈。”崔文純親了他一口,算是獎賞,“即便你不遞上去,我回來也是要奏上的。京華是一座監牢,能遠則遠,能離則離。咱們萬萬不可向皇上說實話,否則……”
言及此處,崔文純咳嗽了幾聲,模仿着三生天子的腔調道:“‘嗳,此議不妥。崔卿擔負重責,豈可久離君前?明發上谕,傳他從速返京,不得遷延。’”
莫元舒笑着捧起他的臉頰道:“你倒學得像。得虧是我在這兒,若是旁人聽了去……你便等着被杖斃吧。”
“如此‘欺君’不知凡幾,皇上舍不得殺我。”崔文純毫不在意地握住莫元舒的手,不無自得地哼唱着《長生殿》内雷海青的一段“勝葫蘆”。待唱至末句“但得綱常無缺,須眉無愧,便九死也心甘”,心裡忽而念及莫度回遭際,一時迷惘無言。
莫元舒昔年久在南疆,未曾觀演《長生殿》,隻粗粗讀過幾出劇本。因而倒未能悟得面前之人的心事,但覺鴻溝在前,當下起身去收拾鋪蓋。
崔文純凝眉注視着那道忙前忙後的身影,終是說:“如矜,與我講一講令尊吧。”
“不。”莫元舒的回答沒有絲毫遲疑。
不論崔文純如何詢問,莫元舒都避而不答——無奈之下,他隻好轉言别事:“何日啟程?”
“越快越好。”莫元舒此番回過身來,炯炯有神地望着崔文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