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文純既不回應,也不動彈,任由他攬着。
見得他這般神情,莫元舒心裡有些發慌:“樸懷,你别這樣……你對我說,好麼?告訴我,究竟怎麼了?”
“王爺送的是什麼?”
莫元舒咬着牙奉上一幅繪像——畫中人頭戴四方巾,一身深青色長袍,鬓簪香花,正跪坐于一扇屏風前酌酒撫琴。
左下角有一列行書落款:
吾之所慕,吾之所念,吾之所憾。
“樸懷,”莫元舒神情頗有些陰沉,似乎動了怒,“葆甯王與楚尚楓一樣,沒有什麼特别的。”
“我已與他說開了,我們此後依舊會嚴守儀制。”
莫元舒一言不發,顯然不曾安心。
崔文純看着那尤為親切的文字,旋即又淡漠地審視了自己的面容一番,終是開口問:“如矜,皇上待我如何?”
“皇上對你極為信重——與同輩相較而論,你一貫最得聖眷。”莫元舒輕輕地取下崔文純的幞頭,為他打理着仍然布滿水漬的長發,笑着問,“怎麼,被皇上厭棄了?”
崔文純喟然道:“如矜,我們打個賭吧。”
“賭什麼?”
“賭命。”
“不賭‘命’,”莫元舒立時否決,“賭個别的。”
“賭别的沒意思……”崔文純還要接着說,不料莫元舒拽着他頭發的手陡然一緊,這疼得他呻吟了一聲。
“樸懷,不可妄言生死。”莫元舒俯身跪下,用頭緊緊地貼着崔文純的後背,雙手環住他的腰,“不論日後如何天塌地陷,咱們都要長相厮守。我會陪着你,你也陪着我,好不好?”
崔文純報以緘默。
原以為自己是三生天子永遠不會抛棄的棋子,但寶忱的下場已然預示了一切。用時為棋子,過後為棄子。帝王之心,古來無異。
他忽而很難過。
以往覺着三生天子駕崩後自己才會面臨生死考驗,眼下連這等妄想都不敢有了。
自己離死期更近了一步。
“樸懷,回答我,你回答我。”莫元舒語音發顫,“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
崔文純回過身,輕柔地撫摸着他的頭,壓低了聲音說:“隻要我活着,心裡便隻有你。”
一貫會為此大覺開懷的莫元舒此番卻紅了眼眶,他死死地箍住了崔文純,于他耳邊輕聲道:“有朝一日……哪怕你心裡沒有我了,我也希望你能活着。”
“做你想做的吧。”崔文純忍着面上滾燙的羞赧,主動貼了貼莫元舒的雙唇。
“我想聽你唱戲。”
“好,”崔文純牽過他的手,引他往床榻上坐了,含笑詢問,“唱什麼?”
“《牡丹亭·标目》的‘蝶戀花’。”莫元舒緊緊地反握着那雙冰涼的手,“你不願說出我所想要的承諾,那你就唱出來吧。”
唱出來……便算你答應了。
崔文純強忍悲苦,清唱了“蝶戀花”的前八句。面對着莫元舒飽含期許的目光,他張了張口,竟唱不出最末的兩句了。
最末的兩句僅有十四字,卻是眷侶關乎三生的約定。
這種遲疑使莫元舒心内如遭重擊,他卻隻能按捺着無盡的蒼涼與哀戚,仍以融融暖意注視着樸懷,溫言道:“繼續唱,倘若唱不出……念也行。”
隻要從你口中念出來,也算你答應我了。
崔文純沒有再唱,而是鄭重地看着莫元舒的雙眼,以真聲念道:“‘但是相思莫相負,牡丹亭上三生路。’”
隻要不相忘,隻要不相負,愛意便會打破黃泉的阻隔。
莫元舒含淚點頭:“你不能言而無信。”
樸懷,我們錯過了前生,而我又不信來生,我們所擁有的……惟有這一世的緣分。請記住你對我的承諾,待我為父親掙回清白之譽,一切都依你。到時輪到我來說:你從心所欲地選一處,山也罷,水也罷,我都随你去。
你要等我。
“傻小子,”崔文純笑着貼上他的額頭,“一諾千金的道理……我自然知曉。今日是中秋,咱們晚上賞月去吧?”
“好,我陪着你。”頓了頓,莫元舒又糾正道,“今日不僅是中秋,還是你的生辰。”
崔文純垂下頭,兩耳泛紅:“我隻是……隻是不明白。我比你年長四歲,又沒什麼過人之處,你怎麼會……”
“樸懷,你日後自然會知道。”莫元舒放下床簾,複又伸手撫上崔文純的腰帶,隻寥寥幾下便卸去了裝束——終于欺身向前,将他往榻上一壓,低聲道,“樸懷,我近來草草習得了幾招……現學現賣,如何?”
“你悠着點兒,晚上還要賞月呢。”崔文純輕歎一聲,“上次那種……斷然不可。”
莫元舒笑道:“聽憑吩咐。隻要你說停,我就停。”
可惜他沒能遵守約定。
情濃之時,崔文純睜開朦胧的淚眼,近乎呻吟地顫聲喚道:“如矜……如矜……夠了……我……不行了……”
莫元舒緊緊貼着他的身子,一面抓緊發力,一面于他耳邊尤顯委屈地詢問:“樸懷,你是厭棄我了麼?”
“沒……”崔文純面似火燒,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心内卻為莫元舒的一再裝傻而深覺無奈。
莫元舒咬着他的耳垂,小聲說:“其實……我也會畫。”
崔文純一時想不明白,不由失神了片刻,隻覺得疲累不堪,再也無法稍作乞求,旋即陷入了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