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霜宮,靜耽齋。
夜已深了,皇帝答複了最後一道奏本,終于可以歇一歇了。他往炕上慵懶地一卧,任由宗承受為他覆上了幾重錦衾。他睜着複明的雙眼看了看面前的宗承受,直看了許久才阖眸睡去。
宗承受特意瞧了一眼一旁擺放着的西洋鐘——短針指在洋文的“II”上,長針指在洋文的“VI”上。他在炕前畢恭畢敬地磕了個頭,而後才緩緩退到了外間,自己往地上抱膝坐了守夜。
院判文續福此前已請了恩典,從此入值慕霜宮,就住在外面兒的雅瞻堂。若是龍體有恙,隻需喊上一句便能飛奔而來。
冬日的森寒漸漸侵入屋内,宗承受正昏昏沉沉地琢磨着文續福前幾日說過的話,冷不丁地打了個噴嚏。他揉了揉鼻子,忽聽裡間傳來一聲低沉的呻吟。他不敢怠慢,立刻蹑手蹑腳地趕入靜耽齋,步伐又輕又快,徑直往炕前去。
見得皇帝睜開了眼睛,宗承受不由低聲問:“殿下,您哪兒不舒服?”
皇帝皺着眉頭,似乎猶豫了一陣才說:“我……我有些冷。”
“殿下,地爐已經燒得最旺了。”宗承受憂心忡忡地伸手摸了摸皇帝的額頭,察覺到并未發熱才松了一口氣,“要不然……奴婢讓人再給您送些被褥來?”
“不必。”皇帝當即否決,過了片刻又開口道,“你上來吧。”
“奴婢不敢!”宗承受趕忙叩首推辭。
皇帝沉默了半晌,終是說:“我讓你上來,你敢不從?”
宗承受無奈地歎了口氣,隻好悄然上炕,一面除去幞頭、外袍,一面潛入了錦衾,将皇帝牢牢地摟在了懷裡:“殿下,不冷了吧?”
皇帝的後背緊貼着火熱的胸膛,這讓他稍覺不适地動了動——過了許久,一道似是哼唧、又似是呻吟的回應落入了宗承受的耳中。
“嗯。”
宗承受實在沒忍住,往皇帝的發頂親了一口。皇帝猛地一顫,卻也沒有喝止。宗承受又小心翼翼地親了幾下,最終見好就收,心滿意足地抱着皇帝睡去了。
皇帝借助不甚明朗的月光看了看他,終究是伸手撫上了他的面頰,萬語千言最後都化作了一聲長歎。
興許是宗承受的确溫暖了皇帝身子,皇帝這回一口氣睡了一個半時辰,堪稱多年以來最為充足的一次睡眠。
伴随着一陣劇烈的咳嗽,皇帝不得不坐起身來,伸出手去摸蓋碗兒。宗承受比他更快,替他取來了驅寒的姜湯。皇帝喘了幾口氣,剛剛端起蓋碗兒,立時就吐出了一口血。
溫熱的鮮血染紅了雪白的中衣——皇帝低頭看了看,繼而愣愣地擱下蓋碗兒,半晌才說:“髒了。”
宗承受沖上前為皇帝擦了擦嘴唇,低聲說:“殿下,奴婢給您換一件兒就是了。”
皇帝的顱内忽而遭遇了一陣刀劈斧剁般的劇痛:“又要批奏本了,真不知道那些禦史有什麼可說的,整日吵個沒完。要是下輩子還僥幸托生成人,我就當個又聾又瞎的傻子,無知無覺,沒有煩心事兒。”
宗承受為他換了中衣,忍着淚說:“殿下,您得學學太上皇。”
“學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