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矜……一心撲在崔文純身上——這幾個人都不中用。”皇帝倦怠地喘息着,“我真羨慕太上皇,有福……真有福。他小時候,有道宗皇帝與我祖母寵着他肆意妄為;做了帝王,有一衆大臣陪着他盡興遊樂;禅了位,又有我替他擔着天塌地陷的時局。”
“殿下說的是,太上皇命好。”
“投個好胎……比什麼都強。”頓了頓,皇帝疲憊不堪地搖頭道,“他這一輩子……經史子集、天文地理、風水堪輿、詩賦音律、茶酒琴筝、百戲醫術、書法繪畫、木雕泥塑、佛經玄學、騎射火器無一不精,惟獨不會治國。若非有我替他頂着,他遲早會是第二個‘宋徽宗’。”
宗承受潸然淚下。
“再看看我……一事無成,落得了一身病痛,背上了滾滾罵名。憂勤一場,到頭來是在給太上皇做嫁衣。”皇帝輕輕地撫弄着自己的長發,空洞的眼神毫無光彩,“記得上次照鏡子,我的兩鬓都有白發了……可我還不到三十歲。看來看去,我的命不好。”
“殿下……”
皇帝咳嗽了幾聲:“你的命也不好。淨身的時候……疼不疼?”
宗承受沉默許久,終是如實作答。
“怎能不疼。”
皇帝伸手亂探了一陣,終于碰到了宗承受的臉頰。他動作輕柔地摸了摸,輕聲道:“那次罰你自己扇自己……不是我的本意。翁策之那樣說,我也沒有辦法,你别怨我。”
“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宗承受将皇帝枯瘦的手按在自己的面頰上,不肯放過這溫熱的觸碰,“殿下别再想着這些了,奴婢隻求您能早日康複。”
“算了。我累了,想歇一歇。至于你……”皇帝擡手一戳宗承受的額頭,恨聲道,“我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最清楚。一聽說我要成親了,馬上原形畢露,成了一隻瘋狗。就會對我龇牙咧嘴,把一輩子的尖刺兒全紮在我身上了……你個小沒良心的。”
“殿下,奴婢也想替您咬死别人,可您沒同意。”
“翁策之與丘浮沉入局太深,他們沒有退路了。”皇帝大力擰着宗承受的耳朵,沒好氣地說,“不中用的蠢奴才,要是你再賠進去,将來你可怎麼活?太上皇複位後,跟了我的人……大多是沒有好下場的,我不能不為你考量。我活一日,你活一日。我死了,恐怕你也難保無虞。”
“奴婢知道,奴婢隻願陪着殿下。”
“你的歲數還沒我大……誰要你陪着?我不願在陰曹地府瞧見你。”皇帝驟覺顱内劇痛,不免呻吟了幾聲,“我留給你一樣兒東西,你要會用,用好了便能保命。”
“奴婢不要。”
“你……”
皇帝頓覺陣陣發暈,不由喘起了粗氣。
宗承受瞅準時機沖了上去,扶着皇帝緩緩卧倒在了炕上。他親吻着皇帝的額頭,低聲說:“殿下,您帶奴婢一塊兒走吧,好不好?奴婢沒能做成您的瘋狗,更沒能替您除去幾個敵人,就讓奴婢跟着您同去九泉之下。您這輩子太苦了,就讓奴婢陪着您吧,好不好?”
語調漸成哽咽。
“沒出息,你哭什麼哭!”
皇帝一巴掌扇在宗承受臉上,這一下力道十足,打得宗承受頭一歪,鮮明的指印立時攀上了臉頰。宗承受卻渾然不覺,又開始親吻皇帝的雙唇。皇帝阖上眼眸,被動地接受着面前之人的啃咬與撕扯,竟隐隐又有淚水自眼眶中流淌而出。
“我當時是真想殺了你。”皇帝氣虛無力,隻能軟軟地趴在宗承受懷裡,“起初你對我萬般溫柔細緻,後來和變了一個人一樣,敢給我下藥,還辱我、打我、傷我,條條大罪……你罪不容誅。可最後你又變了一個人……我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若是除去你,我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奴婢不敢奢求殿下的寬恕,隻願陪着殿下同赴黃泉。”
“我讓你活着,你想抗旨不遵?”
宗承受噙淚啃着皇帝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說:“殿下,您就這麼恨奴婢麼?奴婢對您是真心實意的,就算……就算曾經有錯……奴婢已經知錯了,奴婢求您了……讓奴婢陪着您去吧。”
皇帝摸索着撫上他的面頰,半晌才自嘲道:“怪不得太上皇一貫看不上我,我拿你都沒個辦法。”
宗承受摟着皇帝躺在炕上——他知道皇帝總是喘不過氣來,故而伸出一條胳膊墊在皇帝的脖頸下面。皇帝吃力地呼吸着,胸口劇烈起伏。宗承受将另一隻手搭在他的心口,感受着微弱的心跳。
“怎麼,怕它停了?”皇帝嗤笑道。
“是,奴婢怕得要死。”
聞言,皇帝沉默了許久,終是側過身,反手回抱住了他。
“殿下……”
“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