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風宮,聖心悅音樓。
《牡丹亭·驚夢》的一曲“皂羅袍”聽得台下衆人如癡如醉。
因這段兒“皂羅袍”實在太過著名,人人都跟着台上的“杜麗娘”輕聲哼唱——惟有莫元舒心事重重,一杯一杯地喝着桌案上的醇酒。他披着樸懷贈予他的那件孔雀裘,回想起二人當年在懷光寺的不歡而散,難免深覺後悔,自知不該與樸懷使性子賭氣。
三生天子一面看似忘乎所以地吹笛伴奏,一面細細打量着看客們的神情。
蘇寺生纏綿哀婉地跟唱了那句“便賞心樂事誰家院”,轉頭對莫元舒笑道:“如矜,别繃着一張臉了。我知道你念着崔學士,但今日是正月十五——等皇上駕崩,你再把他從愛州接回來,每日都可以是上元佳節。看在我的面子上,樂一樂。”
聞言,莫元舒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太假了。”蘇寺生忍俊不禁地揶揄了一句,忽而又說,“你看看台上,台上的‘杜麗娘’可一直瞧着你呢。”
莫元舒這才擡眸望去——扮演“杜麗娘”的旦角兒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他下意識地低頭檢查了一番,并未發覺不妥。直到見得蘇寺生的眼神中隐隐流露出些許促狹,他才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
唱罷“尾聲”,三生天子放下手裡的竹笛,繼而起身,邁步上台。一衆伶人原本正在謝幕,當即次第排開,将“杜麗娘”留給了太上皇。三生天子緩緩向前,目不轉睛地望着“杜麗娘”的容顔,不由牽過他的手,溫言道:“先前教你唱‘史可法’……倒是屈才了。是我識人不明,以後你就唱旦角兒吧。”
越金班俯身欲跪,卻被三生天子一把攙住:“‘杜麗娘’不必行此大禮。說說吧,想要什麼賞賜?”
“奴才不敢僭越。”
“任你開口,我一概恩準。”
越金班垂首沉思了片刻,終是道:“奴才想給莫大人斟一杯酒。”
三生天子聞言捋髯大笑:“什麼‘大人’‘小人’的,咱們不興那個。紫微郎,我這得意門生要給你斟酒,你怎麼說?”
莫元舒遠遠地看了一眼,繼而于席前跪了,沉聲道:“回太上皇的話,臣方才已然飲酒過量,實在不勝酒力了。”
“可惜了。”三生天子牽着越金班的手,帶他緩緩下了台,随後又俯身攙起莫元舒,将二人的手牢牢放在了一起,“越金班,紫微郎不給你這個面子。不知道我有幾分顔面,能不能讓你得償所願?”
莫元舒實在無法推辭,隻能讓越金班斟了一杯酒,自己淺淺地抿了一口。
三生天子笑吟吟地擡手一指:“萬壽當日,是紫微郎試圖為越金班講情;如今越金班恰逢良機,終于報答了紫微郎的恩德。紫微郎,由我拿個主意,就把越金班賜給你了。”
莫元舒駭然擡頭,面上已變了神色。
三生天子恍若不覺,仍向越金班介紹說:“紫微郎是将門出身,他父親是個悲情英雄,當年威震西陲,可惜被奸臣害死了,滿門親眷也随之殒命南疆。雖說此事與我并無幹系,到底是我識人不明,沒有及時窺破奸臣的本來面目。你待會兒好好陪一陪紫微郎,不許怠慢,更不許忤逆。”
“奴才遵命。”
三生天子十分滿意地點了點頭,朝莫元舒笑道:“紫微郎,帶他到府上盡情地玩兒一回吧。”
直到越金班卸了妝站在階下,莫元舒仿佛還沒回過神來。燭火搖曳,目眩神迷,面前之人的輪廓不甚清晰。
見此情形,越金班邁步上前,善解人意地為他按揉起了陽白穴。
莫元舒的頭腦愈發昏沉,強撐着一把抓住了越金班的手,冷冷問:“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紫微郎沒聽見太上皇的口谕麼?”越金班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不知是何緣故,竟忽遠忽近,“他讓我‘好好陪一陪’您,我又怎麼敢抗命不遵?”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