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以為那就是神仙。
多依喊了半天,大水都沒有反應,他隻能順着對方的目光疑惑轉過身。
“你在看什麼呢?傻了一樣……”
多依驚在原地,在他身後不知何時冒出來一個身穿長禮服的男人,身上的飾品繁複。
多依曾聽說過宮廷傩祭祀的祭司總會穿着一身厚厚的禮服,身上的首飾華美精緻,可在這深山老林中,這身繁瑣的服飾隻會讓祭司舉步維艱。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出現在這裡?
他發現對方身上的衣服幹幹淨淨的,既沒有被雨水沾濕,也沒有被亂世枯枝勾纏住。
怪人。大雨裡的深山老林。
他們剛剛背了一捧屍骨進懸棺。
多依覺得自己撞破了什麼秘聞,連忙去拍大水,聲音顫抖:“大水、大水我瞧見一個人……不不、不是鬼!肯定是我們剛剛背的那具屍骨的鬼魂,來索我們命了!”
卯日一挑眉梢,微微側身,故意逗他:“沒錯,我來索你們的命。”
他滿意地看着多依吓得兩股打顫,雙眼一翻就昏了過去,大水爬起來,拉着多依,又問卯日。
“你是誰?是你救了我們!”
卯日擡起頭望着上方的洞穴,果不其然瞧見之前那個戴着面具的巫師露出一個腦袋正在張望下方。
但暴雨太大,視線模糊不清,巫師瞧不清大水與多依,很快縮回了腦袋。
卯日轉過頭:“你認識那個少年嗎?”
大水:“啊?什麼少年?”
“上面吓着你兩的那個。大約到我肩高,叫你大水哥。”
那巫師在黑暗的洞穴裡實在吓人,大水與多依沒來得及看是什麼東西,就被吓得魂飛魄散跌下懸崖,萬幸有卯日在救了兩人,死後而生,兩人因此能看見卯日的幽精。
大水發懵的腦子被他一說,隐約猜出個大概,卻又不敢确定。
“寨裡倒有一個小孩,偶爾會叫我大水哥,不過很多時候都是喊我笨大水。”大水抹了把臉,“他自小沒了爹娘,沒人管教,喜歡偷拿寨上大家夥的東西。被我抓到過幾次,扭送到大長老那裡,被大長老教訓過,但他似乎因此記恨上了我,自那之後每隔一時間就來我家,也不偷東西,就是搞些破壞。”
今天砸了大水家裡新修的凳子,明天把大水家裡的鍋碗丢到糞坑裡去。大水抓到他,氣得揍少年一次,但下一次,對方還是來他家,就指着大水欺負。
他又幹又瘦,滑溜得像山中野猴。
“他叫細崽。”
大水望着卯日:“你說細崽裝神弄鬼吓我們?”
卯日沒作聲,細崽其實沒想吓大水與多依,他是舉着斧頭砍卯日,兩人受到牽連才被吓到了。
“不管他是誰,他大約會下來查看你兩有沒有出事,”卯日提議道,“你不如躺回去,等他出現。”
大水老老實實地嗯了一聲,二話不說躺回了亂石中,他見卯日還未離開,鬼使神差又問一句:“你叫什麼?你是多依說的,那具屍骨的鬼魂嗎?”
卯日卻擡起一隻胳膊,伸出一指豎在唇邊,示意他不要說話,他就像是一片雨霧消失在暴雨中,紫色的靈蝶飛散而過,大水驚詫地睜大眼睛,耳畔回蕩着巫禮溫柔的聲音。
“他來了,閉上眼。”
五大三粗的漢子竟然聽話地認真裝死。
山崖下一片死寂,兩個人躺在那裡,隻要有心注意,一定會發現四周沒有斷肢殘骸,更沒有砸出來血迹,兩人不像被摔死了。
一刻鐘後,山崖後冒出一道身影。那道身影在大雨中狂奔,似乎在尋找着什麼,最後他驚恐地發現躺在亂石間的兩人,一把揭下面上長翎亂顫的傩面,甩在地上,露出一張短發的少年臉龐,一道血樣的猙獰疤充斥着半張臉,似是天生長着一張假面。
少年慘白着臉沖向大水與多依。
“大水哥!多依哥!”
細崽撲到兩人身邊,慌亂地抱起大水,一張臉涕泗橫流,神色滿是懊悔。
“都怪我都怪我!我以為那個妖怪纏着你們要害你們!都怪我、都怪我!大水哥嗚嗚!”
大水聽得額角突突跳,一把攥住他的胳膊,咳嗽一聲,悶悶地說:“細崽,你這次可吓死我和多依了。”
細崽的哭聲戛然而止,連忙把人一摔,就要跑:“啊啊——你沒死!”
卯日撿起他丢掉的那張傩面,站在亂石頂端,居高臨下道。
“嗯,我救他們。”
細崽極其害怕他,瞳孔一縮,就要掙脫大水的手,不忘嚷嚷着有鬼有鬼,連踢帶踹往外逃。
“妖怪!妖怪!你是妖邪!”
大水也來了火氣,給了他一巴掌,高聲吼他:“細崽!别鬧了!那是我和多依的救命恩人!”
他提着細崽的胳膊,好不容易平和下來:“你在上面裝神弄鬼,還把人家的屍骨丢下來,簡直胡鬧!細崽,那些傩面,是不是你偷來的?”
細崽别過腦袋不肯說話。
大水别無他法:“跟我去見大長老。”
細崽當即渾身一抖,抓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咬牙砸到了大水手臂上,大水悶哼一聲,松開了他,但細崽沒有跑出幾步,就被卯日用長竹杖勾住了後衣領。
他寸步難行,對上了一張活色生香的臉。
卯日唇邊帶笑:“我救了大水多依,也順帶救了你一命,你不經過我允許就逃跑,是不是太沒禮貌?”
“我不喜歡沒禮貌的孩子。”
明明是一張芙蓉面,可細崽隻覺得他恐怖。
細崽還要叫嚷,大水連忙趕過來,用帶傷的手捂住他的嘴巴。
大水:“對不起,神仙哥哥,他胡作非為慣了,我這就帶他去大長老那領罰。”
卯日垂下頭,望了掌中的傩面一眼,把面具交給大水。大水扛着昏迷的多依,腋下夾着渾身僵硬的細崽,腰上挂着傩面去找大長老。
大水找到隊伍的時候,阿摩尼也在另一個洞穴裡找到了阮次山。
阮次山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雨不得不躲進山洞裡躲雨,所以直到約定的時間也沒有返回寨中。不過好在他沒有受傷,隻是有些發熱,阮次山自己處理過了,現在神清氣爽地坐在洞裡烤火。
大水帶着兩人進去的時候,細崽掙紮得厲害。大水把來龍去脈講給衆人聽,卻沒有說自己和多依摔下懸崖,又被卯日救了。
細崽漸漸安穩下來,被其他人捆着,垂頭喪氣坐在篝火旁。
大水掏出那個傩面。
“這是細崽戴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