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高山絕頂,還是低谷藏花;
無論一溪風月,還是瀚海複還。
他是山,仰山而視之。
他是水,逐浪而行之。
千秋萬代,仰山逐浪。
共此青綠,半歲生平。
他聽見巫禮模糊的一聲呢喃。
是他的名字。
姬青翰坐在原地,抱着卯日,掐在對方咽喉上的手便認命松開了。
他自欺欺人地想。
隻有今夜,他是神佛。
***
卯日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姬青翰懷裡,他枕着太子爺飽滿的胸肌,上面還有一道抓痕。
姬青翰還未蘇醒,卯日戳了一下太子爺眼下的青紫,眯着眼回味了半晌,又被屋外的鳥叫聲驚了一驚。他轉過頭,瞧見那隻萎靡不振的鹦哥正立在窗邊,歪着腦袋打量着一人一鬼。
卯日便從姬青翰的懷裡坐起身,從桌上倒了一杯水,朝着鹦哥伸出手,想要喂它。
那條胳膊上滿是歡.好痕迹,手掌指縫間更是布滿咬痕,因為昨夜姬青翰太過兇狠,痕迹還沒消下去,日光一照,雪白皮肉似乎也散發着冷光,叫他看上去倒真像一具豔屍。
卯日伸手點着喝水的鹦哥的腦袋,悄聲說:“不許吵醒青翰。”
鹦哥似懂非懂,歪着腦袋蹭了蹭他的指腹,随後才跳躍到床邊,仰望姬青翰。
卯日順手把被子蓋在太子爺身上,坐在一側喝了水,才聽見外面響起腳步聲。
阮次山敲響房門:“公子醒了嗎?”
鹦哥從窗戶飛走。這次不用卯日去叫姬青翰,對方也睜開眼,安安靜靜地看了卯日一眼,才回答阮次山。
兩人洗漱完,去見樓征。屋内都是新摘的草藥,桌上放在一個漆黑的瓦罐,緊緊蓋着蓋子。
阮次山正在搗藥,見月萬松推着姬青翰進來,隻道:“前日我走的太匆忙,沒有好好同你們解釋,我去采什麼藥。”
他放下搗藥的罐子,走到桌邊,抱起那隻瓦罐:“這事聽上去或許有些不可思議,但我不想瞞你們,所以你們信與不信都全憑自個。”
阮次山揭開了瓦罐蓋子,屋内頓時飄出一股甜香,姬青翰與月萬松同時捂住口鼻,倒是昏迷不醒的樓征難受地皺起了眉。
卯日走到阮次山身邊,探頭往瓦罐裡望了一眼。
黑漆漆的罐子裡面,藏着幾條胖乎乎的蟲。
阮次山:“這也是蠱蟲,用來煉蠱的蟲。”
他取來一根細長的竹竿,挑出一隻蠱蟲,那隻蠱蟲長約兩寸,渾身黑裡透着紅,挂在竹竿上就讓人不寒而栗,阮次山取出蠱蟲後就把瓦罐緊緊封死了,隻小心翼翼地舉着竹竿走到樓征身邊,将蠱蟲放在他的手背上。
“紅山師傅當年出山,随身帶着一味蠱,返回百色後說蠱蟲跑了,我原本不信,以為他肯定是在哄騙我。沒想到紅山師傅臨終之際才告訴我真相。”
當年阮紅山受張高秋邀請,趕着群鳥前往豐京為頹不流送葬。送葬完後第二晚,阮紅山下榻的地方來了一群宦官,他不得已跟着對方進了宮。
成王暗中招見他,是聽說阮紅山持有一味奇特蠱蟲,有意讓他獻出蠱蟲與藥方。阮紅山想着陛下身份貴重,應當不會用蠱蟲來加害旁人,在姬野的軟硬兼施下,隻得将蠱蟲獻了出去。
阮紅山被送出宮後一直惶惶不安。他違背了族中規矩,将蠱蟲與煉藥的法子給了外人,更不知道姬野會将那道蠱蟲用在何人身上。
那段時日正是西周疫禍大亂之時,阮紅山坐立難安,恐懼地動山搖,災禍自此開始,于是連夜辭别張高秋,獨自返程。他回到百色後,不敢同族中人說起此事,就連遇上自己的弟子阮次山,也隻是用蠱蟲跑了的借口糊弄過去。
“師傅在世時,雖然不敢同我說這道蠱的事,卻一直暗暗教授我煉蠱解蠱的辦法。我問他這蠱叫什麼,他也不說,隻是讓我好生練習制蠱與解蠱。紅山師傅走後,我發現這蠱蟲能延長人壽命,猜測姬野多半把這道蠱蟲用在防治血吸蟲的丹藥上。”
姬青翰忽然道:“姬野曾用靈山十巫中人的幾人試藥,我猜想,你師傅的蠱蟲是用在了謝飛光身上。”
“我本想着去尋草藥解公子身上的情蠱,突然想起這味蠱蟲,于是在山中多逗留了一個時辰,沒想到遇到山洪,被困在山中。我隻能等着雨小了,洪水褪了,再回來。”
他還想說什麼,忽然聽見哐當一聲響,一粒石頭被突然蘇醒的樓征握在了掌中。
樓征手背上還挂着那隻胖乎乎的蠱蟲,正在往外吸毒血,高大英武的身體一晃,石頭丢到了地上。
他被月萬松與阮次山一左一右扶住,一張不苟言笑的臉上露出一絲迷茫,先是望見一側的姬青翰,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想行禮,又被姬青翰免了禮。
樓征扶着昏沉的腦袋,神智還不大清醒。
”我這是……怎麼了嘶。”
他看見了手背上的蠱蟲,下意識想拍掉,但阮次山及時制止住他。
“别動,那東西正在清除你體内的餘毒!”
樓征呆呆的應了一聲,轉過頭又望見波瀾不驚的巫禮,他的記憶還停在和對方水火不容上,也不知道不明不白的鬼魂為什麼敢明目張膽待在屋内,體内氣血上湧,隻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還沒開口,又昏迷不醒。
月萬松将人扶回塌上,窗外又響起砰的聲音,這一次是卯日捏住了那顆飛進來的石頭。
阮次山跑到窗前一望。
細崽正站在下面,少年身上有些青紫的傷口,一隻胳膊軟軟地垂在手側,似乎已經被人打斷了。
卯日站在阮次山一側,少年一見到兩人,眼光一亮,喜洋洋地招手,又做了一個鬼臉。
阮次山把他喊進屋:“你上哪弄了一身傷?”
細崽也不理會他,徑直走進屋裡,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等喝完了水,才砸吧着嘴環顧四周,他覺得屋内熱鬧,都是沒見過的男男女女,大大咧咧坐在樓征床邊,又想去戳樓征手背上的蠱蟲,被阮次山打了一下手背,頓時縮了回去。
“還不是那個臭老頭打的!”他抱着自己斷掉的胳膊甩了甩,疼得龇牙咧嘴,朝卯日瞪眼,指着他大聲道,“還不是怪你,要不是你,我能被大水抓到拎到臭老頭那裡嗎!”
少年的聲音十分尖銳,姬青翰不悅地皺起眉,盯着他指卯日的那隻手。
阮次山卻茫然地問:“你在指誰?”
細崽一拍大腿:“喏!那個漂亮得不像男人的!就就就那個!你在看哪?就是适合做我媳婦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