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耽誤片刻,屬下烏豐拎起缰繩大力抖動,兩匹白色駿馬齊齊揚起鐵蹄,馬車複又朝着涔府方向駛入冰冷長夜。
廂内,問完話的涔沅半阖着那雙上揚的長眸,瞧着角落裡那瑟縮成一團的女人,并未再咄咄逼人。
燭花“噼啪”一聲。
低着頭,萬千想法在桑姝丹的腦海盤旋,她想從零零碎碎的朝局傳聞裡梳理出一點兒頭緒來。
涔沅與太後那事,宮裡人盡皆知。而她遇到崔景然的宮宴,本沒有資格上前端茶倒水,是有個宮女病了,她頂替上的,且宮宴的主持者,正是太後。
或許,是太後知道了些什麼她與涔沅的往事,心生嫉妒?
想到這裡,桑姝丹兀自理直氣壯了幾分,若是賜婚這件事因太後嫉妒涔沅而起,他受些麻煩也無不可,她不必過于卑微。
可……涔沅對她,不是早已厭惡了麼,如今的态度,令她琢磨不透。
“與其琢磨我,不如盤算一下你對我還能有什麼用途,難道到這宮外,你也隻想靠伺候人的本事生存嗎。”涔沅還算耐心地引導她,仿佛真的能看透人心一般。
“你……”桑姝丹剛要說出猜測之因,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口中說的“伺候人”指的是伺候……涔沅,他想留她在身邊?
“不,我要逃出這郢都城。”桑姝丹的心“砰砰”跳了起來,無論如何,她不要留在這人的身邊,他如今……并非善人。
女人偶爾擡頭看涔沅,警惕地如同一隻受傷的小獸,害怕被狼群嗅到血腥味,于是連嗚咽也不敢,全然不知哪怕隻是她神色裡的一絲脆弱不安,對任何男人來講,都已是極緻的誘惑。
“逃去哪裡?嫁人還是流落青樓?”涔沅呼出一口氣,将除了對聖上以外,一個月的好脾氣都要用盡了,他在狹窄颠簸之中優雅起身,上前兩步,擡起女人的下巴。
“想去參軍”這話她沒說出口怕他笑話。
好燙的手,也或許是她冷極了,桑姝丹本擡手要去擋,終還是握了拳頭收回,此刻還是不要惹怒他……她不是本就很擅長忍耐一切嗎。
衣袍揚起間清淡的蘇合香味将女人籠罩,遮住了身後燭火,霎時,整個轎廂急速縮小,仿若被壓迫到隻存在于二人之間。
“你總不會還想着,要報仇吧?”講完,一抹輕蔑的微笑掠過他美而不羁的面龐。
“報仇”二字帶着溫熱的氣息喚醒她寒意尚未退卻的感官,深琥珀色的瞳孔倏地睜大,死死盯住眼前人這雙慵懶清冷的長眸。
他都知曉些何事!當年桑家一案,也有涔沅的手筆?還是說,涔沅知曉其中内幕?!
一晃十年過去,往事幕幕仍夜夜入夢,如幽魂般将她裹挾盤旋,再狠狠摔落在地。
她的養父桑炟,曾經戰功赫赫的大将軍,臨死前枷鎖滿身,滿身血污,眼神中滿是憤怒與不甘。
府中的女眷們的哭聲、喊聲交織在一起。
不久,一輛輛囚車将她們帶離大西北南下入京。那囚車又窄又擠,天冷路遠,食物和水都很稀少,一路颠簸到入宮之時,已死了大半……
“被我說中了?”冷笑了下,涔沅放開下巴,女人的頭顱被輕輕甩到轎廂壁上,她久久未回頭。
“不自量力的東西。”涔沅挑眉,慢悠悠點評到,回身重新坐下。
不能哭,桑姝丹面對着轎廂壁雙眸噙淚,又不是頭一回被别人看不起了,涔沅又有何特别。
且被他看不起,不正在意料之中,他這樣不留情面的戳破,也算了卻了她心存一點幻想。
既然如此,他救她,呵,男人的心思,都左不過那般吧。
……倘若是要委身涔沅,桑姝丹仔細思慮起留在涔沅身側對她報仇一事的利弊,他說話雖刺耳,卻是事實,這偌大天下,她認識的人裡,再沒有第二個比如今的涔沅更有權勢。
若是非要出賣自個兒,應當是要找個好買家的。
桑姝丹終是在馬車最後一程的颠簸中收回淚珠子,主動看向了男人。
“涔公公。”她喚他,音色多了一半的酥麻。
“嗯?”涔沅在緩緩整理他的袖子,未再直視她,卻不防她悄悄闖入視線。
女人雙膝跪地,身姿婀娜卻又帶着幾分刻意的嬌柔,緩緩向前爬行到他腳下。淩亂的發絲輕輕搖曳,劃過桑姝丹那泛紅的臉頰。
真可惜,桑姝丹這張大氣端莊、明珠美玉的臉,做起勾引的戲碼,有些不搭。
若隐若現的身體曲線在黯淡的光影中随着喘息聲起伏,她盡力變了個人兒。
對上她那雙不再充滿倔強,欲說還休的杏眼,涔沅怔愣了一下,随即深深地勾起嘴角。
“呵,看來這些年你倒是學了不少做狗奴才的本領。”
涔沅罵她罵地這樣惡毒,她也不再表達抗拒,纖細手指讨好地扯着他落在地上的一角衣袍,女人身上的衣衫,松松垮垮地堆着,該露的不該露的,都影影綽綽看得到。
“公公救了奴,奴無以為報。”桑姝丹微微仰起頭,故意露出修長的脖頸,聲音愈發嬌柔,眸中滿是引誘與祈求:“若能留在公公身邊伺候,奴必定竭盡全力服侍您,還望公公成全。”
親眼見到她霎時的變化,涔沅忽覺胸口之氣滞塞了一瞬,淡淡收回了嘲諷的笑容,她當真變聰慧了麼,懂得勾引和利用人了?
“到了。”他一時無言,好在馬車緩緩停下,涔沅淡淡到。
聞言,桑姝丹渾身一震,馬車除了東邊城門,往北走了一小段,這裡是郊外,他的家在郊外?
未有絲毫解釋的意思,涔沅錯開她的身子,撩起車簾踏了出去,此刻該已近淩晨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