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我還有事,這兩日不在府裡,你且安生下來琢磨你的考題。”涔沅站起身拍了拍手,拍掉不存在的灰塵,整理衣衫,囑咐到,便欲去忙。
“那公公安行勿危,萬事勝意。”女人行了個相送的禮。
好一個安行勿危……許多年沒有人對涔沅說過與之類似的送詞了,多少個日夜都是臨淵行步,能危中求安已是大幸。
眼見着他走後,看着腳上的腳鐐,思索片刻,桑姝丹拉上床簾,拔下頭上一根細簪搗進鎖孔,又是門多年不練的手藝。
若論出身,她不算純正的中原人,養父收養她前,她隻是大晟朝西北邊境的且末城裡的一個流浪孤兒,且末城是中原與西域貿易交流最為繁盛的西北重鎮之一。
當地大晟漢族人、回鹘、吐蕃甚至還有突厥族混雜,也有高昌、月氏等一些西域小國的外來商人常駐,她是從襁褓之時被一位年老的“牙郎”婆婆撿到後,喂馬奶養大到四歲多的。
“牙郎”是一門西域集市上特有的行當,牙郎懂得多族甚至多國語言,幫助不同民族和地區的商人進行溝通和協調,促成交易。
自她有記憶起,腦中便未曾留下過親生父母的面龐,後來老婆婆死了,老婆婆平日住的那間平房也被她家裡人改成了馬棚子,租出去給商人們長期存放馬匹,叫她一個小娃娃替商人們看馬。
賺來的銀子都給了老婆婆的兒子,可她分到手裡的馕總填不飽肚子,就算那樣她也總忍不住要分一些給馬兒們。
日子是不能那樣過得,不到一年她就逃了,逃到且末城另一側的集市上,遇見了兩個做小偷的孤兒們,都是男孩兒,正缺她一個女娃娃做引子。
她會穿上各式衣裳,故意把頭發弄得亂蓬蓬的,裝出一副可憐無助的模樣,吸引一些外來商人的注意力,與此同時,她的兩個同伴則會趁其不備偷走他們的錢袋。
有了她之後,三人很快配合默契,不到三個月便偷得盆滿缽滿,在且末城裡如魚得水了好一陣子。
“可惡!”桑姝丹默默罵了一句,将細簪插回發間,玄冥司的東西果真非同尋常,這個腳鐐哪個能工巧匠打造的,這麼難撬開。
“小姐,該用膳了。”門外傳來烏豐的敲門聲,他怎麼還留在這裡,涔沅是有多不放心她。
“好,謝謝。”桑姝丹擦了擦額頭急出的汗,不慌,先吃飯。
烏豐拉來一把高椅放在床邊,半蹲着将飯菜擺放在其上,有紅燒獅子頭、白菜炖豆腐和一碗米,邊擺邊問她:“沒來得及問小姐有什麼愛吃的,主子雖不在意新年,可下人們私下總是要采買的,要用的要吃的,盡可告知屬下,屬下去給您置辦。”
烏豐塊頭很大,生得一副憨厚模樣,穿一身玄色勁裝,做事看起來利落恭敬,這樣的人卻願意跟着一個閹人而不是朝中其他将領做事,背後定是有其淵源。
“先謝過烏副官,奴行動不便,勞煩您了,這裡又暖和又有吃喝,奴無他所需,不過想必公公告知過您,他吩咐奴去查太後娘娘一事,那有關此事,烏副官能否對奴知無不言?”桑姝丹忍住沒動筷子,先說了正事。
“那是自然,不過要等小姐吃了飯再說,還有,小姐不必在屬下面前稱‘奴’,主子聽見了會不悅地。”烏豐笑了笑,看出她已餓極,早膳未用,午膳又拖到了快傍晚。
“烏副官人真好。是,那我先理理疑問,明日再問你。”桑姝丹真切地笑了笑,移動身子腳鐐垂在腳踏上,雙臂端起碗筷,正欲開吃。
聽見她誇他人好,烏豐友善地笑了笑:“小姐為何隻誇我,不覺得主子人也很好嗎?那張不像您的通緝畫像是主子叫人換的;您這人也是主子親自去救的;您也聽見了,為了了結您的事兒,主子跟荀大人和王将軍的争執。”
烏豐半蹲着跟她講話,姿态放得不能再恭敬,忽地,他的視線落在腳鐐上,鎖扣内側似乎有幾道新鮮的刮痕,不禁直言問她:“主子這麼護着您,可小姐還是要逃?”
往回想要縮起雙足,又放下,桑姝丹視線躲閃,不知該如何答他:“他與我相識得早,卻實非良緣,我怕他若強求,會傷人傷己。”
“……是屬下僭越,可屬下還是要勸小姐一句,隻要主子想,他比天下所有人都能護您周全。”烏豐講完,便起身作揖告退。
“隻要他想。”桑姝丹默語一句,搖頭清空煩亂思緒,夾起一個獅子頭囫囵咽下,好吃,比宮女的膳食好吃百倍。
除卻涔沅那張嘴和那雙手,他給的東西的确是單拎哪一件出來,或許都足以收買她的心了。
不過這一切都建立在“隻要他想”的先提下,在宮裡是要看衆人臉色,在這兒隻需仰他一人鼻息,按理說已是好得多。
可憋的太久,她愈發念起童年時那天高任鳥飛的快活日子,那涔沅呢,桑姝丹想起昨夜涔沅那句“我不信命。”
涔沅想要的是何物,隻有權勢?
那他如今已得到了,他過得快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