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窟山!”眼見那又粗又長的鞭子就要揮上身,桑姝丹來不及再想,閉眼喊出這三個字。
鞭風稍過身前,身前卻未迎來預想之中的痛,桑姝丹長舒一口氣,緩緩睜開雙眼。
萬窟山之戰乃近百年來大晟最有名的一場勝仗,也是華良月最負盛名的戰績,她不會對桑姝丹喊出這個詞不好奇。
“你說什麼?”女将軍上前一步,将鞭子抵在桑姝丹的下巴上,令女人擡頭直視她:“萬窟山?”
“大晟天封二十二年仲秋二十八,萬窟山戰役得勝歸來那晚,且末城北的營寨的慶功宴上,我見過你。”桑姝丹一口氣将往事脫口而出。
聞言,華良月的眉頭緊皺起來,這孩子看着才至多十七八歲,萬窟山之戰是在八年前,她那時才不過十歲,又怎會在軍營之中見過她?
“慕薩萊思葡萄酒,是我義父桑炟讓我從家裡拿到軍營中,給将軍喝的,将軍是否還有一分印象?”桑姝丹精準地說出兩位她當年在軍營送到慶功宴上的那壇無比名貴的酒。
“你是?”這番細緻的描繪,不禁令華良月憶起當年,且眼前這孩子的面容雖有中原女子明豔動人,可細看之下,她的鼻骨甚是直挺,眉目深邃且睫毛濃密,頗有幾分異域之色。
久遠的記憶被喚醒,她與桑炟雖隻有幾面之緣,但卻白頭如新,傾蓋如故,桑炟為人豪爽,二人兩次因公務相見,都能相談甚歡。
印象中桑炟似乎确然向她提起過,他有兩個女兒,大女兒被選入宮中為嫔,小女兒似乎留在他身側,她雖未親眼得見,可桑炟屢次向她誇耀小女兒天生有一副練武的好筋骨,說不定,有朝一日她也能參軍到華良月麾下,在木蘭衛裡建功立業,長成個像華良月一樣赫赫有名的巾帼将軍!
可他終究是看不到這一天了。
萬窟山戰役後不久,便爆發了那場不大不小的西北駐軍軍饷貪污案,時任且末節度使的桑炟莫名被卷入其中,還被時任涼州節度使的季昆實名舉證,據說當時派去的欽差大臣在桑炟府上地窖之中尋得了黃金千兩,人證物證齊全,聖上即刻下旨将桑家男兒一律斬首,女眷充入宮中。
那時她與桑炟才認識半年,私交不算多深,可她還是連上三道奏折,極力谏言桑炟并非貪慕名利之人,貪污軍饷一事或是有人栽贓陷害,請聖上明查此案。
但先帝非明君也,尤其到了晚年,更是獨攬大權,朝堂之上,忠言逆耳被他視作忤逆,奸佞小人的谄媚之語卻能輕易博得他的歡心。
賦稅日益沉重,民不聊生,然而先帝卻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朝廷内部,官員們結黨營私,貪污腐敗之風盛行,他卻無力整治,甚至縱容包庇親信的惡行。
那時大晟王朝已仿若一座即将崩塌的天宮,頗有亂世之兆。
桑炟不在京中長大,也在朝中無其餘好友,華良月隻憑一己之力,終是未能挽救桑家滿門上下,她本想率家中府兵去接下送桑家女眷入京的囚車,但卻被祖父攔下,偌大的京城有多少勢力在盯着這安國将軍府,這府兵但凡出了京,便是違抗聖旨,華家頃刻便能被扣上個謀逆之罪。
後來華良月聽說那囚車行至半路上,桑家的女眷們便都死完了,她喟歎良久,後悔萬分。
但眼前這孩子,又是打哪裡來的?竟聲稱桑炟是她義父?
“将軍,我所言千真萬确。”桑姝丹言辭誠懇。
“可我聽聞當年桑家女眷在來京城的半路上都死光了,可你如今卻冒出來說桑炟是你的義父,又指證吾妹與尤翊坤有私情……”華良月放下鞭子,神情既疑惑又顯出一絲好笑,眼前真是好荒唐的場面。
華良月将将把她抓進來之時,言行舉止似乎更多思慮的是桑姝丹此人很是危險,而并非有任何吃醋之意。
此刻又是一句話裡,一個是“吾妹”,一個是被直呼其名的夫君。看來女将軍并不傾慕于她這工部尚書的夫君,讓華良月無法接受震怒不已的并非是尤翊坤在外偷情,而是太後娘娘這個親妹妹對她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