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華良月的臉上，桑姝丹讀出了這幾層意味，有趣。

“将軍所聞并非空穴來潮，五輛囚車從且末城一路奔向郢都的路上，府上其餘二十三位女眷的的确确，接連慘死于路途之上。押送我們的官兵們一路上對待我桑家女眷可謂是慘無人道。每日水米難求便罷了，他們還會用長矛的杆柄戳刺，抽打阿娘和丫鬟姐姐們，到了夜晚，我們衣衫單薄，寒冷難忍，可那些喪心病狂的官兵，竟以折磨女人們為樂，會将她們一個個拖出去，肆意淩辱。”說到最後，她渾身都止不住地抖了起來，嗓音發顫，眸中波光潋滟。

八年來，桑姝丹是頭一回在外人面前細細提起那段日子的回憶，這些場面太過殘忍，連在桑姐姐面前她都不敢提，可許是眼前如母親輩的女将軍是那樣的高貴強大，能經得起她透出軟弱。

“我是桑家上下最小的女眷，領頭的官兵讓手下人别碰我，說留我一個人送到宮裡交差就行，我才僥幸留了一命，被充入宮中掖庭局為奴，宮中宮女進出在在掖庭局中皆有記載，陛下登基後，還清點過一遍宮中宮女，我的身份依舊是罪臣桑炟之女，未曾變更。”桑姝丹收斂泣色，嗓音複歸平靜，有條有理地說到。

很輕微的“啪”地一聲過後，華良月手中長鞭掉在地上，若是為了拖延時辰，桑姝丹大可不必編出來這鮮為人知的身份，可就算她所言非虛，華良月與桑炟也不算多麼親近的密友，如今想來，她竟越發無從斷定桑家當年是否蒙冤…華良月抽出腰中佩劍，割斷繩索将她放了下來，桑姝丹一下腿軟，跌坐在地上。

“謝将軍！”桑姝丹揉着小腿，嗓音多了兩分喜色，華良月這是信了她嗎？

“不急，你的身份待我查證過後再說。”女将軍本欲去扶她，擡了手卻忍住了，眼眸中的駭人氣勢弱了好些。

“回将軍，此事說來話長，我本在宮中勤懇做我的宮女，隻是陛下一朝令下，将我賜給了工部侍郎崔景然，那人将軍應當清楚，奴不肯，便在新婚之夜殺了他，逃出了崔府，我東躲西藏，本欲逃回西北老家，卻又聽聞木蘭衛要在京中招兵，想着将軍會否回來，我便……”桑姝丹看着她的臉色尚可，便想着真假參半，可憐巴巴地說到。

“胡說八道，前面說的還有些可信，後面的……算了，直說吧，你被誰救了，如今又效力于誰？”女将軍蹲下來，直視着眼前小孩兒，演技不錯，可在她面前還是不夠用。

“将軍想多了，我一個孤兒，字都不認識，身上也沒功夫，誰會願意冒着被攝政王懷恨在心的風險來保下我呢。”事也至此，涔沅啊，你也别怪我。

此言一出，簡直明晃晃将“玄冥司涔沅”五字印到了桑姝丹的腦門上

淡淡笑了下，想起下午時候長亭那人，一切在華良月心中都變得明了了：“涔沅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充當這攪動京城風雲的馬前卒，你可知，為那樣陰鸷冷酷的家夥做事，輕易就能被吃得骨頭都不剩下。”

“我……謝将軍直言，無論我與司正做了何等交易，我都敢說，此荷包乃我親手所取，慈恩寺男女苟合之景乃我親手所見，尤翊坤實非良人，太後娘娘也确實做了對不住您的事情。”桑姝丹垂眸應了，可她又猛地擡頭，往前挪了兩步，直到二人近在咫尺，她才堅定神色，望着華良月的雙眸，将刺激的言語脫口而出。

說不心痛是假，華良月勉力控制住了心緒，避免二次失态：“我會叫人搬個爐子來，再弄些吃食和水，今夜你且先睡下，此事容我細想之後，再做定奪，如何？”

“将軍舟車勞頓，是該先好好歇歇，是我唐突了。”越是見對方動搖，越是不能急于一時，且桑姝丹又起了貪戀華良玉如母親般地對她憐愛的心思，真是希望，華良月處理完了這些瑣事後，還會記得她，桑姝丹着實更情願華良月才是她的貴人，而不是那喜怒無常的……小太監。

城東涔府。

“若是将軍府有人出來，再來叫醒我，若無事，今夜便别來吵我。”涔沅疾馳一路，回了府中，桑姝丹不在，他複又住進了暖閣裡。

烏豐眼見着主子策馬回家，阖眼睡下了，全然置桑姝丹于不顧，烏豐不懂，費了那老大力氣救的人，就這麼不管不顧了？

紅彤彤的對聯和窗花，圓桌上擺放着的一盤盤零嘴兒，還有榻上那還沒收起來的歪歪扭扭的習字貼。

才幾天，那女人就毫不客氣地将這裡變成了她的寝室……

真不知她身上隐忍懦弱之下透出的那絲混不吝的氣質是來自于何種經曆，涔沅從未在别人身上見過如此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