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玉明隻記得那時她驚恐地癱坐在地，渾身顫抖了好一陣，她聽聞太子生了病，便和兩位哥哥出宮探望，兩位皇子卻将她獨自扔在東宮太子殿中，跑到了集市上偷玩兒，使得她目睹涔沅親手殺死太子這一幕，完了，她也要被涔沅殺了嗎?

可站定在她面前，面無表情的年輕太監卻輕輕勾起嘴角笑了起來，那時他的眼裡，似乎便是這樣的憐惜之情。

他邊拿起厚重布料來擦拭長劍，邊溫柔地對她說到，隻是聲色暗啞，猶如從地獄傳來：“公主殿下莫怕，今太子已去，往後等陛下薨逝了，咱家自會扶持您登基稱帝。”

窗外傳來兩聲烏鴉叫，透進來的幾分月光灑在涔沅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暗處。

一隻好看的手伸到洛玉明面前，邀請着要拉她起來，她未應：“難道殿下不欲稱帝?若你想，咱家自會鼎力相助。”

“若本宮不想？涔公公會殺了本宮麼?”洛玉明反問他。

“殿下是不想，還是不敢？”涔沅像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言語，他往前湊近了一點，蹲下看她。

“……”小公主縮了縮身子，止住眼淚：“涔公公為何選了本宮，而不是其他皇子，本宮又要拿什麼來換？”

“因為你聰明……善良。”涔沅誇了她一句，殺人後激動到潮紅的面色褪去，男人神色複歸平淡：“拿什麼來換?殿下可以先賒着，待殿下登基後，做個明君吧。”

聞言，彼時洛玉明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怔在原地，她從未想到那整日被衆臣唾罵、恨之入骨的禦前大監，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

“咱家還會等着殿下登基後，長到可制衡于我的那日。”言畢，“哐當”一聲，涔沅扔下那把擦不幹淨劍柄處血迹的寶劍：“咱家該送殿下回後宮了，陛下還等着咱家伺候呢。”

“可是太子！”洛玉明看着東宮大殿内的滿地狼籍，燭光搖曳，映照着那具慘不忍睹的身軀。

太子倒在血泊之中，頭顱滾落在一旁，原本俊朗的面容此刻扭曲變形，雙眼圓睜，滿是驚恐與不甘。

鮮血從脖頸處汩汩湧出，将他華麗的衣衫浸染得一片猩紅，猶如綻放的惡之花。失去頭顱的身體顯得那樣怪異和恐怖，四肢無力地癱軟着，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生機。

整個大殿彌漫着濃烈的血腥氣息，仿佛是地獄的一角，但脫離了剛剛的驚吓，洛玉明還是忍不住去仔細看了眼地上的頭顱。

太子的頭發淩亂地散落在地上，與鮮血混合在一起，黏膩而令人作嘔。蒼白的嘴唇微微張開，似乎還想發出最後的怒吼，卻隻能永遠地沉默在這血腥的寂靜之中。

“太子因其生母容貴妃薨逝，憂思過度，身染怪疾，太醫無力回天，重病而亡。”涔沅瞧着洛玉明看屍體看得入神，臉上的恐懼漸漸褪去，心道公主殿下果真有着異于常人的膽識。

“是臣一時沖動，辜負陛下重望，臣知罪。”也不管攝政王是否在看笑話，從陛下眼中讀出她所想，涔沅才複又行了請罪的大禮：“請陛下責罰。”

“……”半晌，“唰”的一聲，洛玉明側了身，将衣袖甩出風聲來：“還沒完呢，安國大将軍昨日已回京一事，你也不禀?”

“是臣疏忽。”涔沅将問罪悉數認下。

攝政王看不懂這二人對視的電光火石間有何變故發生，隻覺劍拔弩張之氛圍轉瞬消了大半。

“那就罰你……朕還未想好，過完年再說，不過，你快将慈恩寺的人撤了。”洛玉明語氣放緩，無論如何，涔沅是她半個師父，是頭一個與她講，她也能以女子之身登基的人。

這世上，亂臣和賢臣都多了去了。可涔沅自有他石破天驚之處。

說好的撐腰，攝政王不禁露出一絲苦笑，都雲朝堂之下暗潮洶湧，但他越看涔沅與陛下，越覺得這二人親密得既單純又深刻，陛下到底叫他做什麼?

“涔卿先起身，咳咳，你二人，可願随朕去看望安國大将軍?若朕獨自出城，怕是要被小姨教訓疏忽大意，你二人給朕護駕，小姨也能少念叨兩句。”陛下簡直是圖窮匕見。

嘴硬心軟的小家夥，涔沅心想，怕遠不止于此吧，安國大将軍怕是朝中最能管住陛下的人，若是知曉陛下疏忽了武藝功課，定會闆着臉好好訓斥她一場。

到那時，才是真的需他護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