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喬良離開醫館時,留下個護衛,名為照顧,實為看管。
天色将黑,吳大夫為少年最後上了一次藥,囑咐他莫要下地走動後,便離開醫館,出城采藥。
臨走前,将鑰匙交給喬家的護衛,交代說若要離開,務必記得鎖門,這館中雖無什麼名貴藥材,但若遭了賊到底也麻煩,更何況屋中還有一病号,需要好生靜養。
護衛謹記叮囑,于是在吳大夫前腳剛離開醫館,自己又确認過少年已陷入熟睡,後腳便鎖死大門,喝酒去了。
房門落鎖,假寐的少年慢慢睜眼。
眼底清明一片,毫無半分睡意。
半個時辰後,他站在“鄭府”門前。這半個時辰,足夠他打聽清楚那個鄭豐南的府邸,并找過來。
那人朝他遞出橄榄枝,他實在心動,他打聽了,這個“鄭豐南”是個徽商,今年二十來歲,是近一個月忽然在京城中名聲鵲起的人。
他的名聲多在市井,出手大方,為人爽快,在商言商,是個十分有信用的人。
一個才到京城便能掀起大波大浪的商人,背後沒有人撐腰是絕不可能的。
悅泉樓那個地方表面上清幽雅靜,人人光風霁月,實則内裡暗流湧動,藏污納垢。
衆人趨之若鹜的悅泉樓,鄭豐南是東家。如此身份,鄭豐南卻說自己是西京城中的一号小人物。
那如自己這般的,又是什麼呢?是蝼蟻,是塵埃,是人人都可踩上一腳的卑賤罪奴。
謝昭淩從前便知,在這個世道,不往上爬是不行的。他想要活,想堂堂正正,想像個“人”一樣地活。
他的手撫向胸口,從懷中掏出一團被揉得褶皺的紙團。
畫像的部分墨迹被血暈染,像是上天對他的警示。告訴他,無論他走到哪兒,哪怕他跋山涉水遠離家鄉,哪怕吃盡苦頭來到皇城,暗中那雙眼睛都如影随形。
眼前似有層層迷霧,遮擋着他的目光,他需要破除阻礙,才能抓出幕後的那隻手。
謝昭淩将畫像折起,再度揣進懷中。
比起毫無緣由的善意與好心,他更相信擺在明面上的精明與算計。
少年身披破舊的衣裳,帶着一身累累傷痕,孤零零地伫立在高大石獅與巍峨院牆的夾縫間。
他擡頭望向月亮。
薄薄月色自穹宇降下,籠罩在萬物之上,披灑向黯淡人間。
月光鋪在青磚石路上,照在威武石獅上,映在灰白牆壁上。
卻唯獨吝啬施舍于角落裡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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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都查清了,從齊猛手裡帶走那小子的是喬家幼女和二公子。”
鄭府書房中,鄭豐南正伏于案上,對着方燈翻看“上面”剛送來的密信。
他聞言一頓,詫異道:“喬家?禦史大夫喬存毅?”
“是,喬禦史在朝堂上和柳司空作對,司空大人顧全大局忍氣吞聲。現在他的兒女也跑來橫插一腳咱們的事,可要給他們一個教訓?”
鄭豐南擱下筆,思忖片刻,沒答幕僚,反而問道:“我記得喬家老大已入仕?”
“大公子喬慎之在大理寺任寺正。”
“大理寺——”鄭豐南從桌上翻出一冊案卷,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大理寺忙着那樁命案,現下正焦頭爛額,找他的麻煩也沒什麼意思。”
“那喬家搶走您看上的人,就這麼算了?”
“當然不。”鄭豐南後背靠進椅子裡,笑了笑,“隻是同小孩子計較未免有失風度。”
他想了想,道:“養不教,父之過。”
幕僚了然,這賬最後還是要算在喬禦史身上。
他又道:“齊猛生了異心,連同那幾個私下把人帶走的都被劉管事處理幹淨了。”
鄭豐南神色淡淡,沒将無關緊要的喽啰放在心上。
“喬家的事收斂些做,三爺離京這段時日,讓底下的人也警醒些,莫要太張揚。悅泉樓的‘生意’先停一停,宮裡風聲緊,莫在此時給二皇子——”鄭豐南頓了頓,嗓音低下去,“還有貴妃娘娘添麻煩。”
幕僚應聲,剛打算開口禀報另一事,便聽主子“咦”了一聲。
鄭豐南好奇道:“那個小子呢?喬家的人買他,他就心甘情願和他們走了?”
難不成他看錯人了?
幕僚猶豫開口:“這正是屬下要同您說的第二件事。”
他擡頭,“暗衛來報,說那小子就在府外,已經站了兩個時辰。他有些本事,不聲不響的沒驚動人,險些就被瞞過去了。”
鄭豐南眼底略過興味的光,他嘴角牽起笑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