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的除夕夜仿佛眨眼就到了,招待所裡隻剩下華詠章一位客人了,工作人員基本都放假回家過年去了,隻有柔姐因為家離得近,還在單位待着。
還沒到下午四點鐘,鞭炮聲此起彼伏的炸開了,柔姐也坐不住了,她來敲門:“一會兒我也回家了,你一個人能行嗎?”
華詠章光着腳坐在床上:“應該沒問題,到時候我把門反鎖了,不出去。”
“你真的不去找賀襄?”柔姐心裡直犯嘀咕。
“嗯。”華詠章漫不經心的應答。
柔姐二十多歲,結婚之前從來沒離家多遠過,大年夜不在家這種“成就”,她是達不成的:“那你晚上吃什麼?”
她視線略過書桌上那一包包泡面,有點疑惑:“你過年不會就吃那個吧?”
華詠章對她安撫的笑笑:“柔姐,新年快樂,快點回去吧,别為我擔心。”
她其實沒想好在哪裡過年,一開始她想隻要不是在華家就好,後來她腦子一熱到了南城,隻打算刷個臉就走。
但來了之後,她又覺得來都來了……
招待所有個小廚房,可以自己簡單煮點,華詠章讨厭了半輩子方便面,過年居然打算吃泡面……
她上輩子在南城打工的時候,附近恰好有一家方便面廠,為了省錢,她有大半年靠去工廠批發的碎方便面果腹,一度吃到上手術台。醫生跟她說,她不僅有胃病,胃潰瘍,還營養不良,勒令她想要健康,就不能再一味的吃方便面了。
手術費昂貴,她急着湊齊錢寄回家,下了手術台就開始哭。
她不是哭自己的身體,是哭手術費花掉了預期外的錢,那她的工資就不能如期寄回家,外婆的病會被耽擱吧……
所以下了手術台,沒多久,她又繼續過上了吃泡面的日子。
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讓她餘生看到泡面,首先就胃裡一陣痙攣。
但這輩子還沒有,她有點好奇,就在前台買了幾個口味回來。
過年的南城還不像後世那般冷寂,九幾年以後,南城的商業遍地開花,到南城打工的人越來越多,一到除夕前後,打工者歸心似箭,整座城市就從往日的喧嚣猛然回歸到沉寂,很有幾分蕭索感。
如今也能窺見幾分雛形,這不天大地大,過年回家最大嘛,百貨商店和菜市場都早早打烊,隻剩下零星幾家晚收的,貨架都如被洗劫了一般。
華詠章興緻索然,過年對她來說沒什麼好的。
早些年的時候家裡窮,過年也沒什麼吃的,家裡對她就像小貓小狗一樣,施舍些許。
前世她開始打工後,看起來對她才有幾分人情味,但她辛苦一年,想回家和外婆團聚,卻早早收到希望她在南城好好工作,多多賺錢,為家裡解決危機的信。
後來好不容易趕回去了,卻隻等到一個把她像商品一般買賣出去的強行嫁娶。
也怪她,早早的認了命。
她從不抗争,還打心底裡渴望家人的認同,為此她有再多的心有不甘,委屈難言,全都一氣兒的咽下去。
重活一世,她也沒能幹脆利落的斬斷,還是忍耐,退讓,示弱。說到底,舍棄了這些,她明明過得更好。
她好像一直是這樣,懦弱的,怯弱的,妄圖讓人覺得自己是無害的,妄圖等到世人評說的時候,歎一聲:她也是不得已,才做出這般事來。
仿佛她一定要占據道德的高地,才能做點利己的事情,不然就是人格上有污點。
華詠章覺得胸口悶堵,幹脆推開窗戶透氣,次第炸開的鞭炮聲連成了一串串,空氣裡都是炮竹炸過的硝煙味,有點奇異的好聞。
她饒有興趣的嗅了一會兒,視線裡忽然出現一個人,那人穿着黑色的套頭毛衣,剪了頭發,拎着一堆東西正往這邊來,看起來陽光帥氣。
她一下子雀躍起來,剛要揮手招呼賀襄,就見一個矮了半個頭的男生不遠不近的跟在他身後。
她剛燃起的興奮一下子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那是賀鈞,小賀襄兩歲,由賀襄後母所生的弟弟。
也是華詠章心裡,讓賀襄後半生長困輪椅的罪魁禍首。
前世她在孫家照顧賀襄的時候,起初什麼也不知道,但架不住孫家的态度分明。單茗每次來看賀襄,孫夫人碰上都要陰陽她黃鼠狼給雞拜年,貓哭耗子。
次數多了,她也隐隐約約猜到點什麼,但賀襄不說,他就像一枚死死咬合着的蚌。
賀襄不說,好在孫夫人說過許多次,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絮絮叨叨說早知道不該讓他考去軍校讀書,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讓賀襄去參加比賽,早知道就不入選那什麼特種兵小組,早知道……
現在,華詠章真的早知道。
算算時間,賀襄是在1983年的年底出的事。據後來孫府推測,早在那之前單茗就多次出手,隻是均未遂願。